都城巍峨世代雄——九衢相望
描述大同兴衰反差的还得数唐朝那位张嵩先生,在他的《云中古城赋》中描写北魏都城时,说出一句“双阙万仞,九衢四达”,这可够气派的。紧接着唐朝又有一位吕令问先生,也写了一篇《云中古城赋》(此二赋皆收录于《大同县志》艺文上篇)嫌张先生说得不够声势,他写出“百堵齐矗,九衢相望;歌台舞榭,月殿云堂”的话来。这就不仅气派,而且还繁华呢。其实唐朝人看到的这些景象,已经是遭到毁坏后的残城,只是格局犹存罢了。妙的是两位先生都把着眼点聚集在“九衢”上。这个“九衢”到底是虚的,还是实的?
近年不少“平城觅踪”者,着实被这个“九衢”困惑了一阵子。大家按照通常理解的“衢者,通衢大道也”。去苦苦地寻觅平城的九条大道。结果怎么也对不上口。考证的结果只能确定出六条大道,那还是根据文献中的平城有“十二门”的记载划出来的。即依门取道,划出三纵三横六条大道。于是对张、吕两位的说法只能认为是文学的概括形容。也就不大重视所谓的“九衢”现象了。于是把“九衢”冷在—边,搁置了好多年。
翻书偶得,原来《说文》对“衢”的解释是“四达谓之衢”。原来人家张、吕两先生说得是九个十字路口,是实在的,于是久悬的疑案一下子焕然冰释。你看上图那三纵三横六条大街,不正好交汇山九个“衢”吗?当你站在中心之衢,四下张望时,岂不对全城一览无余?那时最触动心扉的,莫过于那端正方整的十六个大坊。再把大坊分割一下,或分为二,或分为四,“里坊”不就端端正正地出来了。唐朝人肯定感受到这一层。所以修缮平城时保护了这种格局。甚或作为“唐长安”的城建参考者。也正因为如此,现在大同被命名为“历史文化名城”时,“唐坊街道”成为它的一项重要组成部分。
让我们把话题再回到平城。 上面说的这个平城,已不是议平城了。汉平城被鲜卑人做了皇宫。但汉平城与北魏平城(含外郭城),是共同组成北魏的都城的不可分割部分。
中国历史上,少数民族建立过不少政权,但能列入王朝序列的,拓跋鲜卑的北魏王朝还是首次。它不仅占有半壁江山,而且有完善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制度。北魏及其后的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史称北朝,与南朝的宋、齐、梁、陈,对峙了近200年(398—589),是中国历史上不可磨灭的一段,对历史的进程有破坏,也有创造。
北魏时定都平城,就是一个创造。
尽管汉人所撰的几部南朝史都对这个都城有过偏激的贬损,但从其他文献及今日之考古发现,雄辩地说明这个都城是伟大的。
那年(天兴元年。398年)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南伐中山,打败南燕慕容德,夺下邺城、中山等要地,掠获了玺绶、图书、府库、珍宝、簿列等重要政权文策,立国称帝的条件成熟了。他的最先反应之一就是“迁都”,他深知再蛰居于“匈奴故地”的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是成不了大气候的。他留意过邺城,最终选定了平城。
于是那年六月在旧都盛乐,讨论完国号是称“代”,还是称“魏”,七月便迁部平城了。这一迁就是97年。传了七世六帝,把北魏王朝推上了极盛时期,号令着大半个中国。
拓跋珪一到新都,就把汉平城作为政权中心,立即“营宫室、建宗庙、立社稷”。先后建起三大殿,即当年建天文殿,次年建天华殿,笫三年建中天殿。汉平城成了北魏的“紫禁城”,并成为都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平城宫。
北魏的皇宫很特别,不像一般的都城占据在都城的中央内部,而它是单列在都城北部,然后在皇宫外的正南方建起新平城。新平城又有内城与外郭城。
皇宫初期的三大殿,列在一条中轴线上,可能很简陋,但道武帝拓跋珪可以很气派地临朝议事了。第四年。又逢紫极殿、玄武楼、凉风观、石池、鹿苑台,这些可就有了讲究,规模、气势也就不一般了。大概把个汉平城全都占用了。第六年建西昭阳殿时,汉平城已经容纳不下了,只好在城西另开场地,故称西昭阳殿。这个殿的规模可比前面的三大殿气派多了,所以第七年(改元天赐元年404年)道武帝在此殿召见文武百官,封位赏爵,着实风光了一番。由此引出扩建西官。
西昭阳殿在汉平城之西,突兀而起,有点孤零零的感觉。西面偌大的空地正可广建官阙。于是天赐三年(406)夏六月,“发八部五百里的男丁,筑灅(lei)南宫,门阙高十余丈,引沟穿池。广苑囿(you)。规立外城,方二十里,分置市里,经涂(途)洞达”(引自《魏书太祖纪》)。这一下官城可就规模宏大、配置齐备了。同时规划了“外城”(这个“外城”是对宫城而言。后来明元帝在此“外城”周围又建“外郭城”,它对外郭城而言,就是内城了)。
这次大规模扩建宫城。有三点值得注意:第一点是灅南宫。这个宫由于名称上的“灅”字,给历代研究者造成不少麻烦。缘于《水经注》称桑干河为灅水,故而多认为此宫因是在桑干河之阳而称“灅南”。而桑干河距平城有七八十里,所以灅市宫不在“平城官”内。我以为这是误解。这就提示我们可以另找“灅水”,它能不能是自那条引入宫内的“如浑西水”之别名呢?更或者此“灅南”与“水”无关,就是单纯的宫名呢?反正这个“宫”在平城宫之内。
第二点是十余丈高的门阙。这必然是那个出名的“双阙”。唐时有“双阙万仞”(张嵩《云中古城赋》)的壮丽,辽时有“双阙犹在”(《辽史•地理志》)的遗韵,明清时以之定位“府城北门外(指玄冬门),有土台东西对峙,盖双阙也”(清《云中郡志》卷2)。至今还存在残留土墩。在玄冬桥处,老百姓叫做“宫门腿子”。这是承要的遗迹。它的坐标位置标定着宫城与平城的关系。
第三点姓规立外城。正因为有了“灅南富”及其“双阙”的建造,道武帝才可以“规立外城”。首先圈定“方二十里”,然后“分置市里”切出十六个大坊;达到“径涂(途)洞达”的效果,就出现“九忂相望”的景观。史科至此也就“顺理成章”了。
北魏第二代皇帝明元帝。于泰常八年(423)曾扩建西官,不过怎么个“扩”法?补人《魏书》的《太宗纪》还真给后人带来些麻烦,若按它说:“(泰常八年)冬十月癸卯,广西官,起外垣墙。周回二十里。”(《北史》、《太平御览》都同),这个规模可就与平城的内城一样大小了,也真有点不可思议了,恐怕汉长安的未央宫、隋洛阳的上林苑,也难以望其项背。我以为,这里可能有疑。但究竟该怎样解释,你别着急,以后专家们会考证清楚的。
之后,经过太武帝的筑东宫,文明太后摄政时的修建,到孝文帝迁都前夕,已是一片壮丽巍峨的“平城宫”了,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录了太和年间的盛况。他说:
魏天兴二年迁都于此。太和十六年,破安昌诸殿,迹太极殿、东西殿及朝堂;夹建象魏(双阙间中门)。乾元、中阳、端门、东西二掖门、云龙、神虎、中华诸门,皆饰以观阁。东堂东接太和殿……太和殿东北接紫宫寺,南对承贤门,门南即皇信堂……堂南对白台……台西即朱明阁,直侍之官出入所由也。
这是何等气派,这还没记入为冯太后建的坤德、六合段等。真可谓登峰造极了。
管理这个皇城的官员称“八部大夫”,由8人分管皇城的四方、四维。另置“麒麟宫”40人,宿直殿者,有类“常侍”(汉末宫卫有武备)。
说完皇宫紫禁城再说说内城。
这座六街、九衢、十二门、方二十里的内城,在皇宫之南。其遗址正覆压在今大同城下,l600年来无大变迁,只是600年前叫大将军徐达将该城缩去了“南城之半”,但整体未移动。其中的三条纵线仍然清晰可辨,中轴线即今日之大北街、大南街、南关街一线,东纵线即今日之九仙庙街、太平街、李怀角、缸角一线,西纵线即今日之石头巷、户部角、大皮巷、下寺坡街、唐市角、楼房巷、小西门北街一线。可惜的是当年的三条横线则受到了干扰,保留较好的是中纬线,即今日西起财神庙街、太宁观街、鼓楼西街、鼓楼东街、广府角、石人街一线,南纬线全部被覆压在今南城墙下,北纬线最难判断,因被总镇署、代王府等切断,只剩东端一段即柴市角东西街至武庙街一段了。
您若有兴趣,可以漫步这些街巷,去凭吊那1600年的古都遗韵。您的脚下可能踏出辽金西京的瓦砾,或能踩出“唐坊”的砖石,也可能蹋起北魏的沙尘。这是难得的古都遗韵。如果您稍加留意,在东纵线上徘徊一会儿,会发现南边的李怀角、朱衣阁街,北边的太平街、九仙庙街,都是些“高坡门子”。为什么这条线上的民宅高出街道那么多?这就是北魏当年如浑西水穿城而过的河道。这线两端的城门,就是门下通水的那两个门。当年这条河街可美呢,郦道元描绘说:“累石结岸,夹塘(堤也)之上杂树交荫。”您不妨试着想想:当年潺湲的流水、伴和着的桨橹的欸乃。去品味北魏平城的风韵,那是“小桥流水人家”呀!它能为您一扫塞外的风尘,为北魏平城留下无限遐想。可惜呀,这泓流水消失了,只留下“高坡门子”供人凭吊。不过这条水道的确让人留恋,不知是谁在发思古之幽情,编造出一则故事:有位基督教传教士,盛赞大同之美,说“这城市简直是东方的威尼斯”。这话有没有根据?真假难断。或者是想把籍贯是威尼斯的马可•波罗硬往大同拉一下。其实那时候有几个人知道威尼斯是水城?但是无风不起浪,莫非元朝时这条水道还在“欸乃一声山水绿”?那就离我们更近了。
内城中还有好多我说不来的故事,那就不说了。
说说外郭城吧!
外郭城之筑,是在明元帝扩建西宫的前一年,即泰常七年(422)秋九月。史载:“周回三十二里。”当年这个外郭城主要是为安置首都人口而建,也是给百工杂役、平民百姓一个较宽松的生话环境(大概内城已被贵族、官宦、士绅所居占),估计较简陋。此郭城中的里坊街巷如何布局?至今尚未发现任何资料,原因是它毁灭得太早了,估计“六镇之乱”时就已夷为平地了。所以也说没法说了。
但可喜的是,近年地方考古学者终于找出了这个周回三十二里的“郭城”遗迹。最准确的一个坐标点就是:城东古城村的古墙遗址。该遗址早就引起专家的注意(特别是日本人),但始终没有说对它是什么遗址。还是张畅耕先生确定了该墙的向西、向南之转角,才拨开迷雾,原来这里正是外郭城的东北角。
顺藤摸瓜,西延八里,南延八里,也隐约找到了残垣基址的蛛丝马迹。特别是西北、东南两个角点的确定,使外郭城的轮廓出来了。原来它是一座四面各长8里的正方城。它所包容的“内城”还不在其中央,而是偏西部。
郭城之范围与坐标一经确定,就有的可说了。
其一是:如浑水自北向南穿过郭城之东部而过。对这段如浑水俗称曰御河。为什么叫御河,何时叫起?没人留意。望文生义。推断此名该是北魏就有了,没有皇帝怎能称“御”。可是那位郦道元为什么不用这个称呼呢?是因为俗吗?其实很雅。叫御河,正能表达都城的味道。
其二是:御河桥。您现在看到的气势磅礴的水泥大桥,是近年兴建的。它北移了一段,取正对现在大东街的位置。原来的桥叫做“兴云桥”,位置在偏南处。已知较早的兴云桥址正对着今之石人街。那正是北魏内城中纬线的正东门。编撰《大同县志》的黎中辅,对兴云桥很有一点见解,这里录其数语:
郡城之脉由西北而来,亥龙也,而玉河水自东北方入,大有六壬趋艮之妙;兴云桥立于震方。将三面沙水收束完密。作用几于神化。
……如此培植风脉,则地灵人杰。搡券而必耳,其绝大关系者,尤在于兴云桥。
原来此桥颇为“了得”。
由上述宫城、内城、外郭城三部分组成的北魏都城,可以用下面这幅示意图看个清楚,但这只是都城的一部分,它还有郊区:
都城(含宫城)的西、北、东三面,有虎圈与鹿苑,近似今日的天然动物园。鹿苑的规模令人咋舌。史书记载“以所获高车(族)众起鹿苑。南因台阴,北距长城,东包白登。属之西山。广轮数十里。凿渠引武川水注之苑中,疏为三沟,分流宫城内外。”你看多大、多美!鲜卑人的狩猎娱乐还真上水平。这一脉文化色彩,又给平城舔了几分豪放的气氛。
都城的南面,则是明堂辟雍、圜丘、藉田、药圃等礼制文化的设施。在这一区又会呈现:冠服衮冕、雍容尔雅的礼仪风范,使平城的文化气氛格外耀眼。就凭这些设施,谁还能说鲜卑人的文化不高?
都城及其近郊,是由“平城令”管理。平城令,官阶不高,但需是亲近内臣。
都城及近郊之外围,尚设“京畿”。
京畿多大?“东至代郡(今河北蔚县),西及善无(今山西右玉县),南极阴馆(今山西朔州市山阴县),北尽参台(今山西阳高县)。”这就包括了今之山西北部即河北西北部。
京畿的行政长官是“代尹”。代尹的官阶比平城令高,有“属车”三十六乘,称法驾。能列在当时“三驾卤簿”的中档。
京畿之外,又划出“郊甸”。
郊甸多大?“东至上谷军都关(今北京昌平县),西至河(黄河之南流段),南至中山隘门塞(今山西灵丘县南),北至五原(今内蒙古固阳县)。地方千里。”这个范围。足够今天半个省界,可它还属都城的范围。
郊甸的行政长官,称“司州”。司州的官阶就很高了,其首长称“司隶坟尉”,有属车八十一驾,称大驾,是“三驾卤薄”的最高阶,也是地方行政长官的最高位。
这就是北魏的都城——平城。
平城遗址保弧至今,当是一大瑰宝。
感谢鲜卑人创造出这个瑰宝。
平城也给鲜卑人助长了“王气”,使北魏王朝在平城发展、壮大,而达到鼎盛。
鲜卑与平城。相辅相成,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