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山·独玉
独山全貌
独山矿洞内景
古代开采独玉工具(左起采玉锤、独头尖钅矍、老鳖灯)
《天工开物》中的明代琢玉图
渎山大玉海
独玉石
九龙晷
□河南日报记者张冬云
2019年7月23日，大暑，南阳气温逼近40摄氏度。记者来到独山玉矿。
戴安全帽穿高靿胶鞋拎起手电，随苏国和来到玉矿主矿口零号矿洞。苏国和是南阳市独山玉矿有限公司总工程师，在此工作多年。
矿洞内铺设巷道道轨，矿洞顶高不超过两米，顶部布设高压线，苏国和交代：“不要抬手，以免发生危险。”
顺着道轨，沿着平行巷道往山肚子里走，目的地是800米处的作业面。
矿洞通风良好，地面干爽，穿过一段砖砌隧道，再往前走，两侧都是冷硬岩壁。越往里走，洞内温度越低。靠近作业面时，地面出现积水，风钻声音一停，能听到几个人的高靿胶鞋沉重地踏在积水上。
作业面处有淡淡的烟尘味，四五个矿工在矿车旁出渣，旁边有打下的玉石。苏国和说：“这个工作面，出了一批透水白的玉石。”
这个工作面有百余平方米，已作业近一年，是从里到外后退式开采。几支手电射向石壁，灰白色线状玉脉水平延伸十余米长，窄处如记号笔描的粗线，最宽处膨大到一个手掌宽。
独山玉脉主要分布于辉长岩体断裂破碎带内，大小千条以上，呈鱼群状产出。遥想6亿年前，岩浆热流像彩色鱼群自由穿行在岩石裂隙中，凝固成条条玉脉，凝固成一种永恒。
又乘坐笼罐车下竖井，笼罐车勉强挤进三个人，竖井立陡垂直向下，手电照亮了四周冷硬的黑灰岩石。越往下行，抽风机噪声越大。下到深达100米处，我们出笼罐车，来到作业面上，巷道纵横交错，高度降低，零星的电灯泡发出黯淡的光。此处所在，已是深深山腹内，在这儿工作，周边环境比较沉重压抑。
记者在南阳多地采访，见到无数独山美玉，天蓝玉艳绿，芙蓉红玉热情奔放，绛紫玉一派丰收成熟，水白玉晶莹润白，墨绿玉古朴厚重，各色浸染交错，“多色交辉”，令人目不暇接。而它的开采，即便在科技进步的当下，也属不易。
和田玉亦如此，《太平御览》记载：“取玉最难，越三江五湖至昆仑之山，千人往，百人返，百人往，十人返。”
“自古中原，东方文明之光在此照耀，温润天成的独玉，是流传在中原的一段动人的极致。它是天的信念人的品格，它是技的完美道的无缺。”南阳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局长白振国说。
玉出独山，润泽千年
南阳城北两公里处，平坦原野上，一山兀然隆起，不与任何山脉牵连，故称独山。它为东北西南走向，海拔367.8米，面积大约有4平方公里。它山体浑圆，白河从山南侧流过。从表面看，它孤独单调，没有拔地而起的高峻，没有层峦叠嶂的险峻，但独山如璞内蕴美玉，如光华内敛的美人，反令人生向往之心。
盛夏入独山，山无大树，植被茂密，长满麻栎黄荆。烈日当头暑气蒸腾，独山似有玉香暗动。
独玉是“中国四大名玉”之一，独山脚下村民传说，盘古在桐柏山开天，女娲在不周山补天，他们用的七彩石斧，都来自独山。
独玉，是世界上已知独一无二的蚀变斜长岩玉石(经过高温高压变质之后的岩石叫蚀变)，矿物组成的多样性，形成了独山玉色的斑斓。它的利用始于新石器时代，兴于夏商，盛于汉唐，精于明清，粹于当今。
南阳市独山玉矿有限公司，始建于1958年，是我国玉器雕刻行业的原料供应基地，河南省首批省级绿色矿山试点单位之一。矿区面积1.7071平方公里，矿区基本覆盖整个独山，矿山年限量开采100吨。零号矿洞是1982年所开，零号矿洞上方还有多个采空的老矿洞。苏国和说：“独山最多时有上千个新老矿洞，现在绝大多数都封填了。”
“独山山体上，有几个玉脉密集带，密集带内会有多条玉脉。密集带外啥都没有。”苏国和说。
独山玉像和田玉一样，也有山料水料。最早时，雨水洪水把玉石冲刷到地面上，先民捡拾打造成各种工具或饰品。苏国和说：“后来开始挖洞，有的老矿洞像红薯窖又小又浅，老百姓一条绳一个箩筐一把镢头就开干了。”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山有多厚水就有多润，独山上至今仍有渗透下来的泉水，富含硅、钙等微量元素，泉水得玉脉浸润，玉润泉贵，泉生玉中。将矿洞中随手捡拾的碎石块浸入水中，一线绿猛然呈现。
独山脚下，有多个因玉而兴的村落。村民门前是毛石，屋内是柜台，琳琅满目。靠近独山的出入口，有几十家密集的营玉店铺。随意走进一家，漂亮的女店主姓冯，打问下还曾是南阳市玉器厂出来的老职工，人美手艺美，做花鸟有绝活。
玉美中原，多色交辉
玉器大师杨伯达认为：中华文明是以玉灵魂、金文化相融合的特殊形态的文明，夏商周玉文化的主导权被“王”从“巫”的手中夺取过来，将事神大权掌握在王的手中。祀神的玉器称为六器，以礼天地四方。王掌握俗权和神权，这就是礼。王朝政治推崇惠民政府，致力于实现以德治为目标的政治理念。这种以人为本，实施德治的载体就是玉。孔子讲“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玉德，成为文明时代玉文化持续发展的精神支柱。
汉字曾造从玉的字近500个，与玉有关的成语达120个。玉是东方汉文明将所有大美加于一身的物质，是一种最符合中国人灵性的物质，或者说，玉天生就是为中国人而生。
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副会长孙凤民曾撰文称：“独山玉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文化时期，它与中原文化相伴共生，数千载中原文化，温柔敦厚，朴茂浑雄，其间多少荡气回肠，都在美玉的如琢如磨中化身温润。独山玉雕就这样融入了中原的血脉深情，回响了悠悠千古的时光。”
南阳师院独山玉专题博物馆中，600多件藏品，立体再现了其成矿历史和开发利用历史。
距离独山仅3公里的黄山遗址，1959年出土了独玉铲，号称“中华第一铲”，它诞生于距今约7000年至5000年的仰韶文化时期。1993年在桐柏月河春秋中晚期墓中，也发现了独玉器。南阳市博物馆镇馆之宝夏代独玉牙璋，反映了夏代南阳玉器制作的高超技艺。
独玉以多色著称，商代工匠利用玉石上的各种天然色斑，精心设计制作，这就是商代发明流传至今的“俏色玉雕”。安阳小屯曾出土独玉鳖，玉鳖的背甲、双目和足尖为黑色，头、颈、腹部是灰白色，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俏色玉雕。
秦相李斯在《谏逐客书》中写道：“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耳……”是说美女的簪子和耳环都是独玉制。
东汉张衡在《南都赋》中写道：“其宝利珍怪，则金彩玉璞，随珠夜光……”他以极尽渲染的文学笔法，展示南阳玉雕已呈现生活化的大制作。
“《汉书》记载，独山当时叫玉山，现在独山脚下沙岗店村，汉代叫‘玉街寺’，是独玉加工销售中心，家家采玉雕玉，客商往来如梭，治玉之人达千人之多。”南阳独山玉专家江富建说。
元代民间玉业发达，玉器流行。金大正三年，镇平地域再次置县，名镇平，首任县令是元好问，他经常出入“万户柴扉内”，查看“朱砂磨玉矶”。
清代有志书记载：“予山产玉，北居之民，多治玉为生。”
20世纪初，镇平石佛寺以玉雕名扬海内外，涉外经贸频繁。1919年，石佛寺更名为新民市，新民市区拥有驻市外商十数家，玉雕等产品远销北京、上海等城市，远销到俄罗斯、印度等国家。
从和氏璧到大玉海
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美玉是和氏璧。器形最大的美玉，是渎山大玉海。这两者，都和独玉有干系。
《韩非子》记载，战国时，荆山之子卞和以付出两只脚的代价，让和氏璧被楚王所珍，并为后世豪强追捧。秦以15城之诺想得到和氏璧，蔺相如以玉碎人亡的必死之心完璧归赵，但秦王仍一举灭赵，得和氏璧归，从秦王开始和氏璧传给了后世100多位帝王，历时1600多年。“围绕着和氏璧的故事，并非传奇文学，全部是信仰支配下的历史叙事，跟文明的核心价值有关。”著名学者叶舒宪评价。
据唐代杜光庭《录异志》记载，“和氏璧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卞和在今襄阳南漳一带荆山中得到的，很大可能是独玉，独玉是碧白兼有，多色共生。荆山之麓是襄阳，向北不远即南阳，穿南阳而过的白河在襄阳城南汇入汉水。
宝玉石专家李劲松、江富建等人都支持这种说法。他们还认为，卞和很可能是南阳镇平人。江富建告诉记者：“南阳是楚重镇，镇平是楚邑，卞和是楚人，居此有可能。卞和识玉，镇平多识玉者。镇平历史上曾有‘骑帝山上多金山下多玉’的记载。从地理位置上看，独山与楚山、荆山地理位置较近。卞和姓卞，玉名和氏璧，镇平现在还有卞庄、和营两个自然村。”
“独玉被帝王作为治传国玉玺之玉，这是给予它的极高礼遇。因为传国玉玺，一直是中国王权的象征。”白振国说。
2004年5月27日，北京北海公园团城，元代“渎山大玉海”前，20多位国家级专家组成了鉴定委员会，他们要解开渎山大玉海的出身之谜，这个谜，已困扰世人700余年。渎山大玉海，可储酒30余石，相传是元世祖忽必烈为犒赏三军所制。它制成于1265年，高0.7米，重约3500公斤，略呈椭圆形，内空。它是中国历史上出现最早、重量最大的巨型玉雕，开了大件玉雕作品先河，是划时代的艺术珍品。它的外部周身浮雕，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海龙海马等十三种海兽出没于惊涛骇浪间。海的激流漩涡，奇肆浑茫，海兽栩栩如生。
欧洲天主教修士造访元大都时，用拉丁文记录：“渎山大玉海价值四座大城。”大玉海整块玉料由白色、绿色、黑色、紫色等多色玉组成，白玉呈脉状、团块状分布于蚀变辉长岩中。它是何种玉所雕?历史上一直争论，新中国成立后的专家持两种看法，一是四川岷山永康玉，一是和田玉。
李劲松曾在南阳独山玉矿搞过6年勘探。1986年，他第一次见到大玉海，凭直觉认为就是独山玉。1990年，李劲松调任中国宝玉石协会秘书长，他很想做一次正式鉴定，但大玉海“不能动不能采样”。几经周折后，2004年，鉴定会在大玉海跟前召开了，专家们观察研究，再与南阳拿来的七八块标本反复比对，最后一致认定：“渎山大玉海是南阳独山玉。”
这一消息极大地提升了独玉的地位。独玉的原材料价格，当年上涨了10倍。
玉乡玉市琢玉人
相对于别的单色宝石，独玉更考量创意和设计。好设计会极大提升独玉价值。优秀的独玉雕，是人的创造与天赋之美的和谐统一。作为南阳文旅的拳头产品，独山玉雕受中原文化濡染，艺术气质浑厚大气，朴茂高古。
离独山40公里的镇平石佛寺镇，市场总长14公里，是全国最大的玉器生产销售加工基地，自伏牛山深处流出的一道水，在此汇成一湾，水之湄，屋舍俨然。玉器罗于案陈于架列于几，灵光璀璨。“村村可闻雕琢声，户户可见玉生辉”。
来到镇平新建的大师园，它仿苏州园林而建。景观区假山三叠水、亭台楼阁。工坊区是数十位省级以上玉雕大师工作居住地，均是幽雅的中式庭院。
“大师园，意欲打造成‘全世界玉石界的好莱坞’，它是创业创新示范区，生态宜居的众创空间。它的建设，是率先将中国玉文化产业化、园区化、景区化、体系化。”镇平大师园党委书记周朝举说。
南阳市的吴元全，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也是南阳玉雕产业的领军人物。他设计制作的九龙晷，是当年河南省政府选定的迎接澳门回归的赠澳礼品。图案是九龙盘绕日晷，象征九九归一。它长1.99米，重500公斤，采用浮雕、透雕、镂空、线刻等多种雕刻手法，气势恢宏、工艺精湛，令人叹为观止。仵孟超也是玉雕大师，他的代表作牛尊，借鉴青铜器的设计，采用了链子活、活环、掏膛、浮雕等工艺。
《论语》中，子贡曰：“有美玉如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吾待贾者也。”在南阳，有美玉待贾，有美玉如斯，有琢玉人在此。正是一代又一代琢玉人对玉石的执着，才将玉石价值推向极高的精神境界。
“中国先秦史学会认定，南阳是中华文明探源核心区。这一核心区内，南阳产玉制玉用玉崇玉。从‘南阳玉器黄山造’，到和氏璧到渎山大玉海直到当代的九龙晷，熠熠生辉。南阳有深厚的玉石文化、玉石崇拜、玉石信仰。”白振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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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河南日报 精彩周末 行走中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