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燧人氏陵感受火文化
清代戏楼
燧人氏陵碑
牌坊
火神台庙会
阏伯祠
华商始祖王亥像
□杨青平
黄帝故里在新郑，《史记》有记载。太昊伏羲氏故里在淮阳，《左传》有记载。比伏羲氏更早的燧人氏故里在哪里呢？商丘人说在商丘，并以商丘建有燧人氏陵为证，可是先秦史籍并没有记载燧人氏是商丘人啊。我带着疑问，抱着兴趣，查阅史书，而后奔赴商丘……
商丘之“商”，是指这里是商朝的发源地。商丘之“丘”，是一个土丘，这个土丘，相传是帝尧时期的观星台。观星者叫阏伯，他是尧的大臣，商人的始祖。阏伯根据观星确定节气，根据节气确定刀耕火种的农时。火种需用火，用火需观星，所以商丘人尊奉阏伯为火神，称观星台为火神台、阏伯台。阏伯台就在商丘市区内，与燧人氏陵毗邻。燧人氏发明了钻燧取火，被尊奉为火祖。火祖与火神，几千年来演绎的神话故事与历史故事，便是商丘的火文化。
◎燧人氏神话
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对历史追根溯源的想象，产生了中国古代最早的神话。
《庄子》最先想象火的历史：远古之民不知道穿衣服，夏天便多积薪柴，到了冬天烧了烤火。西汉《礼记》里来自战国的文章，想象出了发明火的圣人：古代先王，没有宫室，冬天住地窖，夏天住茅庵；没有火，采集籽粒，生而食之，捕猎鸟兽，茹毛饮血……后有圣人，大有作为，发明用火，烧烤肉食，烘焙籽粒……
《韩非子》的想象最丰富，他把发明火的圣人命名为燧人氏，并指出燧人氏取火的方法是钻燧取火，之后改生食为熟食，人民不再生病，便拥立他为王。
以上神话，古人信之，因为想象得合情合理。今人亦信之，因为与考古发现基本吻合。
考古发现，在长达300万年的旧石器时代，原始人打制石器先是用鹅卵石，后来用岩石，距今15万年开始用燧石。燧石是火山石，非常坚硬，打击时火星四溅，可以引燃柔软的草绒。考古学界认为，距今2万年时，世界各地的原始人都能钻燧取火，这就是燧人氏所处的时代。另据考证，古文字钻的含义不仅仅是钻孔，还包含把燧石攥在手里进行摩擦性打击的意思。
自然界燧石分布稀少，有的地方没有燧石，于是就钻木取火。钻燧取火的实质是摩擦取火，原始人加工木器时也要摩擦，因而也发明了钻木取火。
钻燧取火，钻木取火，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阶段，所以历史学界认为，燧人氏是一个时代的化身，他是战国时期文化人想象出来的神话人物，不是历史人物，阏伯才是历史人物。
◎阏伯身前身后事
阏的本义是门扇，伯的本义是排行老大，亦为地方尊长。阏伯是帝尧的大臣，也是帝喾的长子。帝喾传位于帝尧，封阏伯于商，帝尧让阏伯观察大火星。这在《左传》里有记载。
大火星是天空最亮的星，观察大火星，是为了指导农业生产。阏伯时代的刀耕火种也叫焚田，焚烧田间杂草，然后播种，播后逢雨，为最佳农时。焚田早了，播后不下雨，或者下雨了还没有焚田，都会影响粮食产量。这就要每天观察大火星，确定焚田的最佳日子。
当大火星在春天某日黄昏出现在东方地平线，阏伯就率民祭祀大火星，然后令民“出火”，即取出室内火种，焚烧田间杂草。当大火星在秋天某日黄昏隐没于西方地平线，第二天清晨又出现在东方地平线，阏伯就令民“内火”，即把一切火种收藏于室内，直到翌年春天“出火”之前，只准在家用火，不准在野外用火，以免引发野火。野火会烧光树林草地，使野生的鸟兽和放养的禽畜皆无处栖身。
焚田相当于施肥，但是当时还不知道庄稼需要施肥，所以实行休耕制，以维持土壤肥力，一般是种一年，休两年。休耕两年，必然杂草丛生，那么就必须焚田。虽然休耕并焚田，但土壤肥力仍会逐渐枯竭，于是又实行“游耕”制度，此处土壤贫瘠了，就举族迁徙到肥沃的未开垦的处女地。据说这是商族屡次迁徙的原因之一。
大火星是恒星，地球是行星，地球的公转和自转，与大火星没有关系，所以大火星在天空出现的时间和位置，在每天、每月、每年都不一样，需要每天观察。
大火星不是现代天文学的火星，却是《诗经》里的“七月流火”。“流火”，是指大火星在西方天空中的位置每晚继续向西下落，表示夏天渐去，秋天渐来。
《诗经》中不乏星象用语，而《诗经》采自民间，所以顾炎武《日知录》说：夏商周三代以及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等星象用语常为农夫之辞，妇人之语，儿童之谣。
顾炎武说的“人人皆知天文的三代以上”，是指距今4000年以前的五帝时期。1987年，考古人员在濮阳市郊区西水坡45墓，发现了距今6000多年的用蚌壳摆成的龙虎形状的星象图，1977年，发现了战国时期曾侯乙墓葬中木箱上画的龙虎形状的星象图，两者前后相呼应，证明观察星象具有悠久历史。而大火星正处在龙形状星象图之中，这说明，距今4300年的阏伯观察大火星事迹的真实性。
在阏伯之后，夏、商、周继续通过观察大火星来指导用火。
据《史记·夏本纪》记载，孔子在考证夏代礼制时，得到了夏代历法《夏小正》，而《夏小正》有“出火”“内火”等观察大火星的记载。
殷墟甲骨文卜辞中，则有商人祭祀大火星和阏伯的记载。
周代，在五行理论指导下，在春天焚田之前，要禁火一天。禁火是因为大火星处在龙形状星象图之中，谓之青龙，青龙秋分潜水，春分升天布雨，怕焚田之火伤龙，所以要禁火一天。这是武则天之子李贤在注释《后汉书》时对禁火的解释。禁火，只能吃冷食，这就是寒食节的来历。春秋时期介子推隐居不仕，晋文公放火烧山，逼他出山，却把他烧死在山中，于是禁火的寒食节，又增加了纪念介子推的内容。
又据《周礼》及其注释，周代在春天焚田之后，百姓家的灶台还要四季改火。改火就是不同的季节，选用不同的树木进行钻木取火。春钻榆柳取火，夏初钻枣杏取火，夏末钻桑柘取火，秋钻柞楢取火，冬钻槐檀取火。把夏季一分为二，这就凑够了五行，按五行理论，改火可以祛四季之疾。
四季五次钻木改火，虽然与阏伯无关，但是后来与燧人氏有关。
◎神话越来越丰满
燧人氏神话故事，在西汉以后得到发展。
成书于西汉解释《尚书》的《尚书大传》，把燧人氏列为三皇之首。
西晋成书的《帝王世纪》，虽然以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但是却说伏羲生于“燧人之世”。
东晋时期的神话小说《拾遗记》，想象出了燧人氏的燧明国。说在日月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国，混沌黑暗，无昼夜之分，无四季之分，其人不死，活得厌世了则升天。有一棵大树，树身曲盘而上，树冠有万顷之覆，云雾缭绕其间。有圣人云游至此，驻足树下，见树上有鸟啄树，啄出粲然火花。圣人受到启发，乃折树枝钻树身，钻出了火焰。圣人号曰燧人氏，此国号曰燧明国。
北宋太平兴国年间编纂的《太平御览》，首先呈献宋太宗赵光义御览，因而极具权威性。《太平御览》摘录了战国诸子百家著作之《尸子》所云“燧人上观辰心，下察五木，以为火”。辰心是大火星的别名，尸子的这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燧人氏上观大火星，下察五木，在一年四季里五次钻木取火”，这其实是尸子把阏伯观察大火星、周代四季五次钻木改火，附会在了燧人氏身上。而尸子何许人也？《汉书》说他是商鞅的老师，商鞅死后，他入蜀隐居著书。尸子著书，大部分散佚，所幸《太平御览》摘录他的这句话流传千年，为天下所知。不料尸子附会的“燧人氏观察大火星”，竟成为燧人氏陵建在商丘的主要依据。
太昊陵建在淮阳，是因为《左传》记载：“陈，太昊之墟也。”春秋时期的陈国就是现在的淮阳。
《左传》还记载：“宋，大辰之墟也。”春秋时期的宋国，就是现在的商丘，大辰是大火星的别名，墟是天上的星辰所对应的地上的区域。古代天文学规定，每个星辰都对应地上一片区域。“宋，大辰之墟也。”这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大火星对应着商丘”。阏伯是在商丘观察大火星的，那么在阏伯之前观察大火星的燧人氏，也必然居于商丘，所以燧人氏陵应该建在商丘。古人就是这样的思维。
阏伯死后葬于封地，人们感念他的功德，死后尊他为“火神”。后人祭祀时，每每为他的坟墓添土，将坟墓越修越大，像一座山丘，因为他的封号为“商”，人们称这座高丘为“商丘”。商丘之名亦由此而来。
今天的商丘古城西南3里，仍然耸立着那座土丘，人称阏伯台，又称火神台。时值冬日，光线暗淡，柏树苍翠，阏伯台香火不断。
最早记载商丘燧人氏陵的，是官修地理志《大明一统志》，而《大元一统志》没有记载燧人氏陵，这说明燧人氏陵是明代建筑。燧人氏陵与阏伯台的相对方位，呈“怀中抱子”之状，象征着燧人氏为父，阏伯为子，这符合明代墓葬规制。
阏伯台上的阏伯祠的历史，要比燧人氏陵早得多，并在北宋达到最高规制，这与皇家密切相关。
据说赵匡胤还是一介草民之时，曾经游览阏伯台，并占了一卦，卦义竟为九五之尊，从此充满自信，终成大业。这个故事，记录在南宋史学家王明清的笔记里，后世史家公认王明清的笔记具有真实的史料价值。
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前，统领京城禁军，兼领归德节度使，归德即商丘，商丘即宋州，所以他黄袍加身后，定国号为宋。
宋真宗即位后，给赵匡胤上尊号，尊号中有“应天”二字，所以改宋州为应天府，又升格为南京，并在南京建宗庙，供奉太祖、太宗御像。
宋仁宗时，宗庙失火，礼官有异议，翻译成白话就是：祭祀阏伯和大火星，已历千载。本朝每年郊祀祭天，亦派京师长吏前往商丘致祭。然而本朝尚火德，商丘又是龙兴之地，实宜增设祭坛，提高阏伯祠祭祀规制。史上阏伯令民三月“出火”、九月“内火”，今应于每年三月、九月择日隆重祭祀。仁宗照准，遂为定制。此事载于《宋史·礼乐志》。需要解释的是，礼官所言祭祀阏伯已历千载，不是统计数字，而是极数。若是统计数字，只能上溯到东汉，这与历史不符。视为极数，表示经历几千年，才与历史相符。
南宋，朝廷在南方祭祀阏伯之礼有增无减。北方的金朝全盘汉化，商丘阏伯祠香火从未间断。蒙古灭金，金哀宗从汴京退守商丘，城破，阏伯祠毁于战火。元朝后期，一位主管江南财赋的汉官，重修商丘阏伯祠。明朝嘉靖年间，当地官府再修阏伯祠，状貌至今未变。
清代和民国时期，商丘以及豫鲁苏皖交界区域，民间祭祀阏伯与燧人氏已蔚然成为风俗，民俗把正月初七作为火神生日，把二月初二作为火祖生日，人们求火神保平安，为火祖添坟头，添坟头就是取灶中灰、家中土，添于燧人氏陵。祭祀期间，数万人云集，形成庙会，盛况年年，渐成商品集散地。这是火文化，也是商文化。
商部落的一世祖是阏伯，阏伯观察、祭祀大火星，开创了火文化。三世祖叫相土，相土继承了阏伯的职务，从此商部落世世代代都祭祀大火星，《左传》记之为“商主大火”。七世祖王亥无疑也要率民祭祀大火星，他还发明了牛车，并以牛车载物与外部落做贸易，因此开创了商文化。在王亥时期，商部落的火文化就融入了商文化。从王亥开始，凡是做贸易的都叫商人，所以王亥被尊奉为天下华商之祖。王亥之“王”不是姓王，而是后世尊他为王，说明王亥时期，商部落因经商而强大。到十四世祖成汤时期，强大的商部落就灭了夏桀，建立了商朝。
如今，商丘每两年举办一次“中国·商丘国际华商节”，天下华商聚集商丘，拜谒商祖，祈福华夏，永续商德，同时也要拜谒火祖与火神。
本版摄影李季
来源：河南日报 精彩周末 行走中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