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艺术人物

民歌歌王石占明:艰涩中的欢情

发布时间:2021-09-08 07:30:39

    当文化学者在书房里喟叹原生态民歌的日渐萎缩,并在回忆中悲观地担忧着民歌的未来时,一个太行山上的羊倌儿正向城市走来。新年前夜,他将步入辉煌的人民大会堂,在中央民族乐团110人的大型管弦乐队和300人的合唱队的烘托下,放声高歌他在田野山间吆喝着的乡谣俚曲《打酸枣》。这在某种意义上,印证着“原汁原味、土生土长”的传统民歌那顽强的生命力和非凡的艺术魅力。
 
  ●一个羊倌儿的2002年

  午马替换了巳蛇,对天底下的农民而言,不过是经年累月辛勤劳作的又一道轮回而已,日日过着平铺直叙的生活,恍如夜夜睡在平坦的土炕上一般。

  但2002年,对山西省左权县红都村的一个普通羊倌儿石占明而言,却唱起了“这一年总的说来,高兴的事儿挺多”。

  4月份,石占明因为在县里正月十五“闹社火”的民歌比赛中获过二等奖,被选中进京参加中山音乐堂“高原如歌——中国边远少数民族音乐寻根之旅”左权民歌小花戏音乐会的专场演出。当时连一句普通话也不会说的他,第一次来到了北京,可心里琢磨的却不是他的曲目,而是始终忐忑不安地牵挂着他家里放养的三百多只羊和刚刚产下的一百多只小羊羔。可谓下里巴人吆喝着乡谣俚曲登上了阳春白雪的音乐殿堂,占明有些不知所措,上台后一句话没说,略一定神儿扯开嗓子就唱。《高高山上一篓油》歌声一落,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他深鞠了个躬,便回转后台。掌声持续着,这时的石占明还不懂得再次出场“谢幕”。

  10月份,因为左权县在“九·一八”举行纪念抗日名将左权将军殉国六十周年、辽县易名为左权县六十周年活动时,县文化局曾组织了一场关于左权民歌、小花戏的发展研讨会,在慰问北京前来的音乐专家们的演出时,石占明用地地道道的家乡方言演唱的左权民歌倍受好评,他得以有机会前往浙江,参加全国首届原生态南北民歌擂台赛。在仙居,自己想着“俺是来唱歌的,而不是来比赛的”的石占明,以他独具魅力的、纯属“野路子”的歌喉赢得了“十大民歌歌王”之一的桂冠。载誉还乡,欣喜的乡人们认为奖杯是对左权整个文化艺术事业的巨大鼓舞,便留在了县文化局陈设起来;而他所得的一千块钱奖金基本上也都补贴给了帮他放羊又身患胃病的弟弟。

  11月份,在省城太原首届“山西黄土风情农民歌手大赛”上,石占明又以“开花调”赢得了一等奖。一台29寸的大彩电搬回村里,他又惦记上还打着光棍的二哥,想等他成家时好送给他。

  12月,中央民族乐团邀请作为山西民歌艺人的石占明和陕北信天游、藏族民歌、蒙古长调艺人一道,汇为“黄河之声”,参加年底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江山如此多娇——新年民族音乐会”。进京挑选曲目前,县里奖了三百块钱给石占明置了一身西装。

  2002年,尽管这一年的风光几乎没有给石占明的小家带来什么实惠,但2002年,属于属牛的石占明。

  ●蜷曲在深山坳里的“开花调”

  石占明家祖祖辈辈居住在城西四十多里外的一个偏僻小村——红都村。这个村名不像县境内大多数村子那样,都带有明显的地域色彩,比如有“沟、峪、岭、庄”等字眼儿,据说是缘于清朝时村里出过一个显赫的州都督之故。西乡虽不缺水缺地,但天寒土差,仍是年景欠丰。尽管红都村这些年养牛养羊,收成在方圆也算得上是个中上村,可终因深在南沟,无论本村外村的闺妮都不愿落脚此处,原本四十多户的村子如今就只剩下二十七八户了。到明年,村里只能教到三年级的小学校,也将面临因不足十名孩子入学而被撤销的尴尬境遇。占明告诉我,现在村里没有谁家有子弟在山外念书,这个村多少年来甚至连个正正经经的教书先生都没有出过,“啥时俺村还能像以前一样,再出些‘大红人’呢?”

  占明他爹当了一辈子的羊倌儿,笃信着乡间的一句老话,“做甚务甚,放羊抱棍”。农业社解散后,他把社里卖剩下的几只没人要的老弱病残的羊收拾回家,精心伺弄,一只一只增加,一直放到三四十只、一百多只。

  平素少言寡语的老汉拎起放羊铲一上山坡,就尽情地放开嗓门儿唱起了山曲,见甚唱甚,想甚唱甚,做甚唱甚,让他面前贫瘠艰涩的一切都在“开花调”中开花。在山间田野,他唱起“榆树树开花圪枝枝多,你的心思难捉摸”,“豆角呀开花弯过来,不想走了你就返回来”,“山药旦开花结疙瘩,圪蛋亲是俺心肝瓣儿”;回到自家院落,又哼上“玻璃开花里外明,远远就照见俺圪蛋亲”,“窗帘这开花帘朝外,实心留你你不在”,“门搭搭开花卜来来,俺送你送出了大门外”……我听那情悠意长的乡曲被石老汉演绎得高亢凄婉,近乎尖利的声音直如一把刀子,畅快淋漓地似要劈开人的胸膛,谁能想到在他那委顿的神色下、瘦弱的身躯里竟蕴藏着如此慑人的能量呢?

  家人说起占明他爹,总少不了埋怨他一辈子从来也不知道愁个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即便是儿女嫁娶他也不操心,可乡人们说他这人是心“海”,这“海”是大海碗的“海”。但石老汉和村人一样,都是出了名儿的勤快人,哪怕今天出去只能赚上一毛钱,他也从来舍不得呆在家里歇上一天,总是天不亮就扛起镢头下地,太阳一起就又赶羊上山。盘坐在占明家热乎乎的土炕上和老俩口闲扯,大家撺掇石老汉唱上两句,他开场白般地信口拈来,“双圪腚跪下单圪腚起,不会说话俺得罪下你”。占明他娘唠叨跟上他爹没有享过一天福,溜溜儿苦了一辈子,他就随口唱起“没底儿连袜窝邦鞋,讨吃俺也跟上你”。他叹着气说些陈年旧事,“咱就是不识字,要不早些年就跟上县剧团走了,人家来俺村唱戏,俺还给人家扮过几天‘耍丑儿’呢!唉,放了一辈子羊哟。”但接着又是一句明亮的开花调,即兴的胡编乱唱流露出他久违的对大山外的向往,“汽车不像火车快,坐上飞机出口外”,他那浑浊的眼里一丝微弱的光稍纵即逝。

  走出堆满玉茭垛的农家小院,逡巡在遍是树枝栅栏围起的牛羊圈、处处铺砌红色石块石板的红都村中,我的耳旁一直回响着石老汉不经意间的一句喟叹,“人活一辈,就是个这哇”……

主办单位:山西省台湾事务办公室    华夏经纬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