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寂寞的后圣
发布时间:2021-09-08 08:09:36
寻访精神智
寻访地理安泽,荀子故乡。荀子,名况,战国末期赵国人,先秦时期各种思想文化之集大成者。他主张礼法兼治,平政爱民,举贤纳士,仁人之兵。提出强本节用、开源节流的发展经济的《富国》说,成为他之后2000多年来封建社会治国理财的金科玉律。
接受采访任务的时候,心里有一丝惶恐。这惶恐源自一张地图,一张常备在采访包里的山西省地图,上面有全省各地的旅游景点,星罗棋布。但是每次摊开这张地图的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会看一看地图中间偏下的部分,那里是我的故乡安泽。只有那里,是光秃秃的一片空白,一个景点也没有。
我根本不信那么广阔的一块地方和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是绝缘的,从小就听说荀子是安泽人,但毕竟是两千年前的人了。地处战略要冲的安泽久经战火洗礼,几番兵燹,几番风雨剥蚀,一切都已经漫漶湮灭好似无迹可寻。探访荀子,我的感觉就如同徒步在茫茫无际的沙漠里去寻找楼兰古城。
但是,当我再一次走近故乡,试图去揭开历史重重的面纱的时候,安泽的乡亲却凭着他们殷殷的赤子之心,已经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整理出了有关荀子的清晰脉络。拿着厚厚的一叠资料,面对着况山上已经巍然立于天地间的荀子雕像,后生小子的无知暴露无遗,甚至汗颜无地。
这次采访所带给我的心灵震撼,已经让我很难理智地把自己置身事外,所以与其说这是一次采访,毋宁说,这是一次朝圣。
朝圣:敲开一扇两千年的大门
如果把朝圣这个词用在山东曲阜,去拜拜孔圣人,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我再绕个弯儿,去拜拜亚圣孟子,也是后学晚辈的分内之事。可是我把探访荀子上升为朝圣,会有人不以为然。
也许荀子在生也会不以为然,但是我们看看后代人给他认定的头衔吧:荀子,战国末期我国杰出的唯物主义政论家、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如果有这么多后人永生也难以企及的“家”,仍然不能尊之为圣,那我只能慨叹“圣”之所以为“圣”,是因为这个职称名额非常有限。同抱不平的还有章太炎先生,他认为荀子为圣当之无愧,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后圣,以太炎先生的才学名望尚不能激起波澜,也就遑论别人了。也难怪,其时封建社会已趋式微,新学蓬勃而起,谁还有闲暇为荀子正名?
现代人孜孜以求成为什么“家”,说到底只是虚名,荀子在生兴许认为不值一哂,弃之如敝屣。那还是用他的业绩来说话吧。
荀子反对天命、鬼神迷信之说,主张礼法兼治,平政爱民,举贤纳士,仁人之兵。他提出强本节用、开源节流的发展经济的《富国》说,成为他之后两千多年来封建社会治国理财的金科玉律。他的《成相篇》、《赋篇》首开我国说唱文学和赋两种文学之先河,建立起独有的博大精深的哲学、地理、政治、军事、教育、文学、语言的思想体系。
近代史学家称荀子为集先秦诸子百家之大成,开一代师风的旷世大儒,谭嗣同认为:“秦汉以后中国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不是孔孟之教,而是荀学。”
荀子强调后天的学习和锻炼,他不认同孔子的“天生德于予”的观点,他认为“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荀子讲的是学习,但是他没有想到成为圣人也需要“人之所积而致”。狭义地理解一下就是:也需要有人抬轿子。孔孟主张“天人合一”,荀子偏偏要说“天人相分”;孟子说“性本善”,荀子却坚持“性本恶”。本来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荀子之说也并非故意非难孔孟,想不到在后世历朝历代,孔孟之学近于一统江湖,所以荀学也就无人喝彩。
荀子作为儒家先哲,他门下却走出了韩非子和李斯这样的法家高徒,这些高徒也曾经叱咤风云,有令山河变色的能量,但是他们却没有把老师当圣人供起来。他自己的著作也是死了一千年后,才有唐人杨为他评点作注。不幸的是连司马迁也“惜墨如金”,在史记里仅给了荀子区区二百余字。历史的不公无人给予平反,所以我的无知正由此而来。当采访车驶入安泽县境,看到“荀子故里”四个大字劈面而来,我的惶恐反而增加了。
探幽:惊醒一段三十年的旧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当年我在安泽中学的校园里摇头晃脑地背诵着荀子的《劝学》,还曾经听老师说过,荀子就是安泽人。但那只是在心里荡起一丝疑问。随后,老师的那句话真正如同秋风过耳,无影无踪了。说实话,当时我不太信,我压根没有把荀子这样一个大人物和安泽联系在一起,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想不到,当走进县委大院,说明采访目的的时候,安泽的父母官对于荀子都如数家珍。白建荣书记郑重引见了县政协副主席高剑峰,说他才是研究荀子的专家。
高剑峰身体不适,在家休息,但还是带着一大堆资料赶来了。我粗粗翻了一遍,除了感叹自己的孤陋,剩下的,都是对家乡人这份热忱的感动。资料里有一篇是县长毛克明写的,他采用荀子《成相篇》文体写成了《话说荀子》,论旨鲜明,语言凝练,让人再三感叹。
如果单看资料一定是枯燥的,但是当真正明白荀子是生于斯、长于斯,我的感觉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惊愕来形容,那是浑浑噩噩做了三十年的一个梦猛然被人喝破。
1980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发行《中国古典文学名著题解》,对先秦文化颇有研究的殷孟伦先生在书中解说荀子为赵国(今山西安泽)人。2000年4月由曹增节著、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诸子新读丛书《荀子》;以及由谢详皓、刘宗贤著,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中国儒学》等书,再次论证,荀子为“赵国猗氏(今山西安泽)人”。
高剑峰说:“当年,为了确实荀子的籍贯,让他踏踏实实魂归故里,县里曾派专人进京赴沪,请教史学专家,查阅了自汉刘向、唐杨,清代汪中、胡元仪、王先谦等历代史学家有关荀子的生平考证,根据荀子先祖封地,国体疆域划分,确认荀子是‘赵国猗氏人’。”
安泽战国时称猗氏,属于上党郡,上党为韩地。《史记》载:“秦攻上党,韩不能救,其守冯亭以上党降赵。”公元前263年,强秦攻韩大胜后,切断了韩国与上党的交通线,弃韩归赵后的上党大战在即,风雨飘摇。赵国老将廉颇同秦将白起对峙,游学于齐的荀子在故国危难关头,千里迢迢,毅然回国,同掌握军事实权的临武君议兵于赵孝成王前。可惜的是,到公元前260年,秦使反间计得逞,长平(今山西高平市)之战赵军大败,40万将士被坑杀。
上党猗氏毕竟是荀子的父母之邦,家国有难,战前议兵,也为荀子是赵国猗氏人提供了佐证。看到这里,又想到了荀子的“性本恶”,如果让孟子看到父母之邦有40万鲜活的生命被惨无人道地活埋,想必他的“性本善”也得打点折扣吧。
雕像:竖起一座廿八米的丰碑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回到故乡,愉悦是无以言传的。
粗看了一下资料后,高剑峰说还是先上荀子文化森林公园看看吧,那样的感觉会更直观一些。我们说走就走,在路上才想起他的身体,他很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说能撑住。公路已经修好可以直达山顶,汽车盘山而上。高在路上介绍了荀子文化公园的建设情况,目前雕像已经立起来,其他楼亭馆所的建设也正在紧张施工之中。山前山后原有的树木维持原状,新栽的树木已经成活,森林公园也已经粗具规模。二期工程是在山脚下依托沁河修建一个水上公园。山顶,准确的海拔是1023.35米。高大的雕像耸立着,施工人员正在打磨。荀子手持书卷,平视远方。伟人气质,摄人心魄。高剑峰介绍说,这座通高达到28米的雕像是国内目前花岗岩雕像中最高的一座。站在雕像前,安泽县城全貌尽收眼底。
山风猎猎,松涛阵阵,山下绿水潺潺,山后黄花烂漫。斯时斯景,若荀子魂归故里,感念桑梓深情,该当临风把酒,再赋锦绣华章。《史记》里说,他十五岁就离开了这片土地,可最终也没有落叶归根,他葬在了山东兰陵。虽说兰陵的美酒让人陶醉,但是故乡也有馥郁的酒香,他会在无数次梦里咂摸回味吧。即使没有酒,捧起沁河水,喝一口甜在心里,他会在梦里笑着醒来吧。站在山顶,思绪正如飞云涌动。荀子若乘风归来,该会到青青的原野上去寻找蓼蓝吗?两千多年了,蓼蓝还在山间天真朴实地生长着。“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啊,蓼蓝曾经染过他的手,染过他的长衫。那一年,他肯定穿着这样的长衫东出太行,游学齐楚。当年的荀子,一定登临过这座山。“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今天,荀子已经高高地站在了山巅之上,倘若他振臂而呼,风送远声,那些星散在异乡的安泽人也许都听见了吧。■
本文作者:史壮宁,摘自《山西晚报》
太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