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英豪李克用

 
　　寻访人物：李克用

　　寻访地理：山阴县黄花岭、长治市三垂冈、代县

　　在山西晋北地区的漫长历史中，曾经有近二百年时间，是一个叫沙陀的强悍民族的大本营。这个民族，继唐末朱梁政权后，走马灯似地建立过后唐、后晋、后汉三个王朝。在中晚唐五代之际的乱世里，沙陀族就像一股旋风，纵横华北，而后又转瞬即逝。这阵风中的强劲代表，应该就属李克用。

　　李克用生在朔州，起在云州，封在并州，胜在潞州，死葬代州，一生悲欢总在晋。那我们就在千年而后追寻一下李晋王的遗迹吧。

　　1、李晋王的一生

　　李克用一生未称帝，所以敬重他的人，就称呼唐王朝给他的最高荣誉：晋王。严格地说，李克用一生活动在唐朝末年，他去世的前一年，朱温才打出后梁旗号，历史进入五代。所以，清朝严燧成在《三垂冈》诗里说他是“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且拥晋山河”，就是站在唐朝的正统立场上，惋惜李克用不能帮唐廷消灭割据，只能拥兵一方的。当然他假定李克用为忠臣，就不能说李克用实际上也是个割据势力，和朱温等人区别不大。李克用死后，其子李存勖终于称帝，国号后唐。又追谥李克用为后唐的太祖武皇帝。说起李克用，不能不说清这些情形。否则，唐、晋、后唐的，会把人搞晕。

　　李克用出自沙陀族。公元856年出生，一只眼失明，是个“独眼龙”。公元868年，李克用少年从军，跟着父亲去平定庞勋义军。作为少年英勇的主将之子，他已经开始建立威望。李克用21岁时，和哥们儿死党一道，杀死云中防御使段文楚，震动朝野，被唐廷发动多路人马进攻。881年，黄巢义军攻克长安，“天街踏尽公卿骨”，“贵落泥坑贱出泥”，李克用被“敕”，统兵南下勤王，从此插足中原事务。884年，李克用在上源驿被朱温企图陷害，从此和朱温结仇，与朱温展开了40多年的夹河苦战。一直到李克用死后，其子后唐庄宗李存勖接着干，最终消灭朱梁政权。

　　李克用有一支历史闻名的“义儿军”，由千古猛将李存孝等“十大杰出青年”组成。个个能征惯战，一般比较忠诚。成为李克用兵团的基干力量。公元890年，李克用置酒三垂冈的第二年，战功赫赫的猛将李存孝因对事后排名不太满意，在河北反叛。李克用抓住他后听信谗言把他锯了。这件事暴露了李克用在用人和管理方面的弱点，更成为后世不断演绎的题材。

　　907年，李克用与耶律阿保机在怀仁“约为兄弟”，话音未落，耶律就附了朱温，李克用“闻之大恨”，成为一块心病。同年，李克用与梁军战于今长治、潞城一带，在战斗期间，因脑后生疮回到太原，次年正月二十就病死了。死后归葬在代县西南的李氏祖坟。

　　李克用一生的主要活动场所基本都在山西。我们挑选了其中三个，作了实地探访。

　　2、探访黄花岭

　　沙陀族是从数千里外的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地带辗转迁往甘肃张掖，再迁往宁夏灵武，最后跟着调任山西做军政长官的范希朝迁来晋北的。一个原先有六七千帐30000来人的小部族，在回纥、吐蕃和唐王朝等势力的夹缝中图生存。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沙陀部举族逃离吐蕃控制的张掖地区，迂回东进，血战投唐。等到了唐将范希朝领地(今宁夏灵武)时，已经只剩下3000匹马，10000来人了。

　　沙陀族在灵武仅停留1年，次年，即随着范希朝调任河东节度使，来到山西。

　　对于勇悍的沙陀部族，唐王朝的心态是又爱又怕。当朝廷出现麻烦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动用沙陀军。如讨伐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平定庞勋起义等。而太平时节，唐廷则对沙陀充满戒心。万余沙陀人来晋后，被安置在雁门关以北地区，“乃保神武川之黄花堆”。

　　之后不久，后一任河东节度使王锷再“建十府以处沙陀”，进一步分化沙陀势力。

　　作为沙陀入晋后的值守之地，李克用家族三代人经营代北之滥觞，黄花堆又在哪里呢?按水经注的描述和谭其骧先生在中国历史地图集上标的位置，我们在山阴县北端的合盛堡一带，找到了这个历经千年争战的岗子。它在清以后的名字是“黄花岭”。

　　现在的黄花岭，童山濯濯，海拔不太高，但东西绵延较长，东起应县马庄，西至山阴的郑庄，长20余华里。黄花岭是一个独立的高地，西北临宝峰山，南北隔断着山阴和怀仁两块平地。现在则是山阴、应县、怀仁三县分界线。在冷兵器时代，这无疑正是一个军事要地。

　　我们在黄花岭脚下合盛堡、大村堡、杨庄、郑庄等村走访，村民们对沙陀军驻守一事已无任何历史记忆。他们一般都指称黄花岭为宋辽交兵时的战场，并把岭前流过的一条河叫作穆瓜河，认为系记念“穆桂英的大将穆瓜”云云。但这显然是可疑的。因为一直到雍正时，当时的山西通志都将这条河叫“怀仁新庄村河”。我们怀疑这和清、民国以来杨家戏的到处搬演有关。

　　3、三垂冈访古

　　李克用从13岁开始从军打仗，到53岁从前线上回乡不久去世，一生耗在疆场上，恶战无数。李克用的掌书记李袭吉曾有过一句话记叙李克用：“仆自壮岁已前，业经陷敌，以杀戮为东作，号兼并为永谋。”把杀人打仗看作种庄稼，则李氏之生涯若何可知。

　　李克用34岁时，他的兼并事业似乎达到顶峰。这年五月，李存孝大战琉璃坡，攻破邢州孟方立。李克用的势力前所未有地扩大到河北邢台、永年、磁县一带。是年，李克用还军上党，置酒三垂冈庆贺。成为一时盛事。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引述的清儒刘翰文句“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尼；金叵罗倾倒淋漓，千杯未醉嗬。”就是描述这场热闹的。而三垂冈这个地方，就在长治市东北。

　　三垂冈久不为人所重。我们在长治市一些文史工作者中询问，罕有人能言其详。今年春天，我们驾车自己去寻找，在长钢到长治的旧公路旁，寻见了俗常所谓的大冈山、二冈山，而在村民指点下，我们更得知，还有一个三冈山。三个小山冈子从东往西一字排列，一个比一个小，而最小的三冈山已经被一个丑陋的厂子挖掉一少半。

　　易传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此三冈总名作“三垂”，何其切也！

　　冈上春风栗烈，遥望市廛尘氛氤氲，行人车辆奔竞如蚁。我们真想知道，当长治市和长钢厂的小学生们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时候，于其分析“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之余，会否从书桌前抬起目光来，对旁近的千年古冈发生一丁点的联想和兴趣？

　　刘翰在这篇《李克用置酒三垂冈赋》里，接着写道：临风惆怅，何处招魂；大雾迷漫，定知神助。生子当如是，孙仲谋尚有降书；杀人莫敢前，朱全忠闻而失箸。三百年残山剩水，留作少年角斗之场；五千人卷甲偃旗，重经老子婆娑之处……

　　赋辞弘丽，状事如昨。它描述的是二十年后三垂冈下的又一件历史大事。后梁开平二年，李克用病逝百十天后，其子李存勖率军南下，在大雾中伏兵三垂冈下，黎明突袭，攻破朱温经营的夹寨，从此改变了梁晋之间的实力对比，史称“夹城之役”。三垂冈，就这样成为李家父子和朱梁争霸之战中的一个别具意义的地点。李克用当年置酒三垂冈，曾指着李存勖对众将说过：“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而二十年后，25岁的李存勖真的在这里打了个大胜仗，“重经老子婆娑之处”。竟竟巧合如是！

　　4、风飘陆树访雁门

　　李克用的葬地，以前曾经有几种说法。甚至直到现在，其墓发掘已17年了，还有人宣扬“唐李晋王墓在应县城东安边镇南”，并宣传为“大同旅游景点”云云。谬种流传，真迹冷清，令人苦笑。

　　1989年9月，李克用墓在今代县西南七里铺村发现并发掘。发掘后，除墓志原石移放山西省博物馆外，其余葬品葬具以“李晋王墓”专题形式陈列在代县博物馆。4月中旬，我们从夏官城翻越雁门关，观看了这些物品。其石雕侍从人物面相生动，可能有所指涉，但要看出谁是谁来，可并不容易。

　　关于李克用为何葬在雁门，而不回到代北，有人认为是沙陀部南征时契丹人已占据代北地区。但我们从墓志上看，李氏祖茔就在雁门，他之未回到雁门关以北，并不是因为契丹的原因。

　　李克用去世后，墓志中极力赞扬他勤劳唐室，“体国忠贞”的“臣节”。但事实上，李克用早就成为曹操、周文王一类的角色。他和朱温的一个区别在于，朱温忍不住，称帝了，李克用则没有。他以河东节度使、晋王的身份走完一生，使得历代艺文小说直说他是“忠臣”。

　　千年而后，我们再回过头来看李克用，发现至少有一点值得称道：打破民族畛域，广泛结纳人才，使他的“义儿军”猛将云集，成为与朱梁夹河争雄的资本。另外，就是私德上有可称道之处，跟着他的人，大多服其勇武慷慨。即使被逼叛变的李存孝，也并不深恨李克用。在这一点上他强过他的对手朱温。朱温一到上火的时候，除过杀人便是和儿媳妇睡觉，实在是不入眼得很。无怪乎他不得善终。

　　李克用死后，卢汝弼所撰铭文中有曰“未除国耻，焂叹天倾……风飘陆树，永仰英声”。这个人，比起同时的朱温、王行瑜、李罕之流来，确实不无可怀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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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摘自《山西晚报》
 
太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