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国行|改文风怎么改,古人有智慧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心雕龙》中这句话,如明镜般映照着千年文风流转与世情变迁的内在联结。文风并非雕虫小技,而是贯通学风、作风、政风的文化血脉。2025年全国两会后,党中央决定在全党开展深入贯彻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学习教育,强调中央八项规定是“长期有效的铁规矩、硬杠杠”。核心目的之一,是推动文风、会风与党风、政风、民风深度贯通,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提供作风保障。那么文风如何改?记者采访众多学者,他们从曹丕的“文以气为主”讲到刘勰的“体情为本”,再谈到白居易的“根情,苗言,华声,实义”,可以说,古代文论的精髓,为今日改文风、转作风提供了深邃的思想源泉。
古典文论具有反对浮华文风传统
中国古典文论一直就有反对虚假、浮华文风的传统。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俞士玲对记者说,如《庄子·渔父》从“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的角度,提出文章、文风“贵真”。《韩非子·解老》从“文”“质”关系角度,提出“文为质饰者也”,更看重“质”之美。《刘子新论·言苑》也说:“红黛饰容,欲以为艳,而动目者稀;挥弦繁弄,欲以为悲,而惊耳者寡,由于质不美也。”如何做到质美,就要“理动于心”“情发于中”。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沙先一教授告诉记者,刘勰在《文心雕龙》的《情采》和《议对》篇中,大力批评了当时流行的浮华文风。在《情采》篇,刘勰指出“繁采寡情,味之必厌”。意思是,如果文章辞藻堆砌得花里胡哨(“繁采”),但缺乏真情实感和深刻思想(“寡情”),读起来就会索然无味。刘勰并不是反对文采,而是反对为了华丽而华丽,把形式放在内容之上。
“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沙先一引用《情采》篇向记者解释,这句话以织布的经线与纬线为喻,阐明了文学创作中内容与形式相辅相成、互为依存的辩证关系。这一论断既继承了孔子“文质彬彬”的思想,又在具体文学创作层面进行了深化。
在《议对》篇中,刘勰提出“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意思是,写文章的能力体现在表达清晰简洁(“辨洁”),而不是靠堆砌复杂的辞藻(“繁缛”)来炫技。这样才能让文章主旨明确、条理清晰。
“刘勰这些观点主要是为了纠正南朝齐梁时期文坛的不良风气。”沙先一说,那时很多文人一味追求新奇、浮夸、怪异的表达,过度装饰文字,导致真正表达情感的作品越来越少,而追逐华丽形式的文章却大行其道。他提倡的是情感表达充分而不啰唆,文辞运用优美而不泛滥。
改文风要做到内容与形式辩证统一
形式与内容的辩证统一,是古典文论对付浮华文风的一剂良方。在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葛恒刚看来,孔子早就在《论语》里阐述得很清楚:“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质”指的是文章的思想、感情这些内在的东西,是核心。“文”指的是语言、结构、技巧这些外在的表现形式。刘勰痛斥“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的虚浮,主张“为情而造文”,而非“为文而造情”。真情沛然则辞采自生,“如《出师表》之忠、《陈情表》之孝,字字血泪而无需藻饰。”葛恒刚说。
文风背后是心性修养的投射。葛恒刚说,曹丕在《典论·论文》里讲了一个核心观点:一个人是什么性格、有什么修养,写出来的文章就是什么风格。曹丕说的“文以气为主”的“气”指天生的性格气质加上后天的修养。比如:孔融这个人气质“高妙”(超逸洒脱),他的文章风格就很“高妙”。徐干带有“齐气”(齐地人舒缓从容的气质),他的文章风格也就比较舒缓。“简单说,你的内在修养和性格(气),会自然地成为你文章风格的内在灵魂。”
曹丕的理论把“人”和“文”紧密联系起来,深深影响了后来刘勰、韩愈等文论家看待文章风格和作者人格的关系。刘勰亦言“树德建言”,将立言与立德并置。而今文风整改,首重“领导干部带头”,因为官话套话的背后,往往是脱离群众、作风虚浮的病灶。
文风扎根时代生活应知行合一
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曹明升对记者说,古人将文风与立德修身相统一,强调知行合一,对我们当下具有启发意义。“说到知行关系,我们首先会想到朱熹的‘知行互发’与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他进一步解释,其实在儒家文化传统中,知行关系与身心密切相关,“知”不是简单的知道、了解,而是在此基础上的人格内化。具体到文风上的“知行合一”,就是强调立德修身与文风的统一。
这种观念在汉代逐渐定型,如扬雄所云“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在唐宋时期盛行,韩愈说“仁义之人,其言蔼如”,欧阳修说“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都是强调先要知道德、修仁义,将其内化为儒家人格后,文风自然会“蔼如”“辉光”,进而实现文风与人格的统一。曹明升认为,文字工作者必须不断提升自己的道德修养,做到胸中有大义、心里有人民、肩头有责任,才能写出“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好作品来。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王立增教授认为,文风应该始终扎根生活土壤。他以白居易作诗求“老妪能解”,章太炎文章以“学者难工”为例,指出不同文章有不同的预设对象和阅读群体。白居易的诗歌“为民”“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具有民胞物与的情怀,所以写诗追求浅近通俗、“老妪能解”的风格。章太炎作为近代学术巨擘,受古典文化的旧传统影响极深,他的著作如《訄书》《国故论衡》《齐物论释》等引经据典、风格谨严,在“不可读”处体现出学问的广博与精深。这就是说,写文章要考虑受众主体,要扎根于现实生活,才有充实的内容和平易的文风。
南京大学文学院副院长童岭教授认为,文风还应因时代而变。无论白居易还是章太炎,他们的诗风或者说文风,与他们所处的时代有密切关系。白居易诗歌的题材以及其中平易、讽喻的精神,是唐代人极为喜欢的,远播域外,例如新罗宰相以千金求白居易一篇文章,藤原佐世《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也载有白居易文集。而章太炎处于清末民初,是新旧文风大转折的时代,他自认为是国粹大纛旗,以保存传统文化、文字为自我期许,就是他自谓“穷研六书,囊括九流”之意。因此不同的时代,造就了两位文风迥异的重要人物。
文风“短时新”需守正与雅洁
今天我们改文风倡导从“长假空”到“短时新”,沙先一说,其实古今文论在返璞归真上殊途同归。“雕龙之术”源自《文心雕龙》,倡导“风骨”与“情采”合一,强调“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与“短”的要求高度一致;注重“为情而造文”“述志为本”,与“实”的内涵高度一致;主张“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强调创新性与时代性,与“新”的要求也能形成同频共振,可见《文心雕龙》中的思想与今天倡导的“短实新”有着诸多的内在联系,也为具体落实“短实新”提供了丰富的理论依据与支撑。
从“雕龙之术”到“短实新”的倡导,刘勰虽以骈文写就《文心雕龙》,却主张“精约”之道,以“熔裁”之法删削浮词:“剪截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这与当前反对“长假空”、倡导“短实新”的要求一脉相承——用短文章写长故事,以小事例讲大道理。
曹明升认为,古典文献中对文风的论述,可以归结为守正与雅洁两大宗旨。《文心雕龙》反复强调要宗经,要守正,不可“穿凿取新”,不可“逐奇失正”。用今天的话来说,“守正”就是要有正确的政治立场,要胸怀“国之大者”,不可为了追求新奇的文风而丧失求真求实的根本目标。
“雅洁”也是古代文风的一大宗旨。雅,简单说就是每种文体都要用合适的书面语来表达。洁,就是简洁,《文心雕龙》所云“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强调要用简洁的语言来表述复杂的问题。这对今天改变冗长、艰涩的文风很有启发意义。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徐宁
来源:新华报业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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