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经不起等待

文/图 张茧

岁月是一场无情的旅程，不经意间就悄悄带走了父母的青春与活力，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也让他们的步履变得蹒跚。但我们总以为时间还很多，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去陪伴父母、去孝顺他们。殊不知，生活充满了变数，很多时候，那些曾经被我们忽视的瞬间，那些留待“以后”才说出来的爱，往往都成了心中永远的遗憾 。

2016年，75岁的父亲得了一次轻微脑梗。病愈之后，我们发现他开始有了一些变化，比如，经常忘记刚刚放下的东西在哪了，和他说话时偶尔会愣神，反应变得迟钝。慢慢地，这些情况愈发严重，他开始遗忘近期发生的事情，甚至有几次出门后找不到回家的路。

到医院检查，结果是残酷的：父亲又被阿尔茨海默病缠上了，也就是得了常说的老年痴呆。医生告诉我们，父亲的世界就像被一层迷雾笼罩，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了，很多人和事都会渐渐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有天晚上打开电视，正好是一期明星们在海边玩水的节目，父亲看着屏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喃喃说着“好蓝好蓝的大海！”

我蓦然一愣，突然记起很多年前，我从三亚出差回来，父亲翻看我在海边的照片，无比羡慕地说：“我和你妈都还没见过大海呢！”当时我听了，随口回答道：“等我以后有空了，就陪您们去看海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工作生活的忙碌繁杂，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紧紧束缚。我总想着，等这段时间忙完，等工作告一段落，就一定带父母亲去看海。然而，我却忽略了时间的残酷，忽略了父亲逐渐衰退的记忆和日益虚弱的身体。

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惊觉，哪怕父亲的意识已逐渐混沌，但看海这件事却在他脑海里始终清晰。原来，看海对他来说，是一个多么强烈的心愿，只是他怕影响我的工作而不愿主动提及。

那一刻，我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这么多年，我忙于工作，忙于自己的生活，却忽略了父亲内心深处的渴望。我意识到，不能再等了。如果不趁现在带父母亲去看海，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我毅然决然地请了假，带着两位老人飞往三亚。

一下飞机，温暖湿润的海风便扑面而来，仿佛在热烈地欢迎我们的到来。我特意在三亚海棠湾选了一家带海滩的酒店，安顿好行李，父亲便迫不及待地走向大海。

父亲光着脚踩在沙滩上，脚步有些踉跄，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兴奋和好奇，像个孩子一样扑向大海。海浪一个接一个地涌来，将他的身体轻轻摇晃。突然，一个较大的海浪打过来，海水灌进了他的嘴里。他呛了一口，却开心地大笑起来，一边抹着脸上的海水，一边大声说：“海水真的是咸的！” 看着他孩子般纯真的笑容，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那几天，我每天都带着两位老人在柔软的沙滩上散步，远处的海水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出深邃的蓝色，与天空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父亲静静地坐在沙滩椅上，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温暖的阳光和轻柔的海风。母亲则陪在一旁，偶尔和他说上几句贴心的话。眼前的画面是如此的温馨，我偷偷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些美好的瞬间。

父亲生病后腿脚就不太利索了，但在三亚的日子里，父亲精神头格外好，我陪着老人漫步椰林大道，登上鹿回头，走过天涯海角，父亲始终兴致勃勃，脸上洋溢着幸福。除了欣赏美景，我还带他们第一次吃了海鲜大餐，当三斤多重的澳洲大龙虾端上桌时，父亲的眼睛瞪得好大，满是惊讶和兴奋。

三亚之旅，我感受到了两位老人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快乐。同时也在自责，其实只要有心，满足老人这个小小的心愿，是太容易的事情。回到长沙，我特意挑选了好多照片洗印出来，精心布置了一面照片墙。我真心希望，在父亲那逐渐模糊的记忆里，这些海边的时光能尽量留存得更久一点。 

父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记忆也越来越差，眼神变得更加迷茫，行动也愈发迟缓。很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是，只要抬头看到那些照片，他脸上总会浮现淡淡的笑，有时甚至会主动向来客介绍：“这是我在三亚看海。”原来，那段旅行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成为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父母亲来长沙生活后，闲暇时间垦地种菜，儿子小时候最喜欢到菜地玩耍。2008年摄于长沙浏阳河畔爷孙乐。2006年摄于长沙金帆小区

去年8月，父亲终究还是没能战胜病魔，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每当夜深人静，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我只能望着他的照片，回忆着我们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可是我不知道，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的父母，他们内心深处到底还有多少心愿和梦想，因为怕麻烦我们而不愿吐露？

这样想来，我越发觉得，八年前趁父亲还有些许模糊记忆，陪他去三亚看海，可能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如果那一年我又以种种借口没有果断出行，那么这个遗憾将会永远地留在我的心中，成为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的离去，让我更加深刻地明白，时间是不会等人的，父母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他们不会一直在原地等我们。也许，就在我们为了遥远的、等不来的“以后” 而忙碌奔波的时候，他们已经疾病缠身，甚至悄然离去。我们以为的来日方长，在不经意间将变成后会无期。

父亲走了整整一年了。这一年，81岁的母亲苍老得很快。失去了相濡以沫半个多世纪的老伴，我能感觉到母亲内心的孤独。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日渐佝偻的脊背，我决定放下手头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不再让忙碌成为自己的借口，我要趁着母亲身体尚好，趁着她还能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好好陪伴她度过每一个温暖的当下。

因为我知道，有一种爱，真的经不起等待。

（写于2025年8月19日。文中三亚照片均摄于2017年6月）

来源：新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