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入生命自觉的思考——读龚曙光先生的《寓言之岁》
文|张永中
龚曙光先生《寓言之岁》这本书,我是最近才拿到手的。此前,是先看到别人的评论,然后又看到他自己写的一篇有关这本书付梓辗转过程的文章。才知道,老师又出新书了。
称曙光先生为老师,是他在大学时,给我们上过课,不是通常的那种带客套的敬语。尽管有时,他也与我们兄弟相称。譬如,当他为我签书的时候,扉页上就是“永中兄弟正之”几个字,落款,“曙光”。没大没小的,有点乡下说的,少年叔侄当弟兄的味道。
拿到书,我就说,我会写个读后感。我说得不自信,他似乎也没在乎。毕竟,单为它写的书评,就有好多篇了。
我读文学,大体分作“大伦理”,“小生命”两类的。“大伦理”,自然包括社会,历史,文化,政治,经济,甚至哲学各类的人类行为与认知,即人的关系与社会活动,也即所谓直面社会人生的故事文学。这种宏大叙事,是文学的主流面。“小生命”,则是对生命的自觉认识,包括对生命现象活动的体感,体知的文学书写。两种方式,比之“大伦理”的叙述模式,“小生命”的关照,更有自然性和内在性,大多是私我的,小篇幅,小切口的,甚至是散碎的性灵之作。
最近,住家小区边有人摆临时性的书摊,看样子是大书店搞的推销活动。的确不少我想下手的好书。犹豫了一下,最终把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从书架上取了下来。两本尚未打开塑封的书,被放在电子秤上称重后,结果付了标价不到一半的钱,书就递到我手上了。
这几天,我是把史铁生,村上春树和曙光先生的书脍着一起读的。这种搭配,穿越,也很神奇。将他们组合在一起的,没有什么计划设计,就是我案头上刚好有这三本新书,实在是仅此而已。
有人说,对于名家名作来说,阅读是趟人蹊径的一次重游,到头来,大多是到别人去过的风景里打一次卡的感觉而已。但这次偶然得来的阅读,让我觉得有点激灵,刺痛。像是别人明媚阳光下的好风景,被我在冰霜雪雨天赶上了。的确不同。史氏和村上君带给了我评论家导读外的不一样,或者说是意外。一个是残疾者的生命逡巡。一个是病态者的心理自赎。人物和故事,皆宵小细微,主题却都导向了生命的深处。那种,无论对苦痛还是快乐,都如此细腻的笔触,让人像跟着作者在动一次神经手术。
凡思维所到的高度上,便有风骨,有风骨便见峻峭,见峻峭便呈锋芒,呈锋芒便生刺痛。无论痛苦,快感,皆在温柔中给你强迫感(林语堂:温柔的声音,同时也是强迫的声音),都像被羽毛轻轻拂过的创伤一样。有以四两而拨千斤的,比如,史铁生在轮椅禁锢着的方寸空间里,以文字为桥津,够着了生命之径的迢遥与苍茫。还有以微见著者,比如,村上春树在人生微雕中,竟把生死界面交切得如静水深流般的不动声色。生与死的导入,导出,如此流畅,如此丝滑,生命的深度和高级感,都在这里了。
我手头上的这本《寓言之岁》,已经是龚曙光先生“重拾散文写作”七八年来,继《日子疯长》,《满世界》,《样范》后的第四部了,我相信,这自然决不会是最后一部。就我在读的,仍未入集的还有若干篇,我追随并熟悉先生的文字。
《寓言之岁》凡五辑,带序跋共30篇。每一个篇章都是生命之意的不同绽放形式。如此绮丽的语词,如此纷繁的意象,如此刻琢的细节,如此生趣的描摹。他的语言表达似有魔幻之术。隐则,如鞘中利刃。显则,如珠落玉盘。智则,如天马行空,心骛八极。寓言之岁,寓何之寓?寓何之言?何寓之有?这或许就是线索。
他在《自序》中强调,散文家永远只有一个视角,就是“我与时代”。而,这个“我”视角,又是独一无二的。且,“生活与生命中的诸多真相,常以寓言形式向世界暗示和传递。”这里的“我”视角,其实就是将生命意志以“我”的自觉自悟再去做对象化的投射。由此,文中所写之人,也即自己;所叙之事,也即自在。所以,他说,“我”是散文别无选择的叙事人,也是当仁不让的主人公。
一本《寓言之岁》我是按照篇章顺序读下来的。《凤凰的样子》中,我看到了凤凰人的生命节奏。《城头斜阳》里三叔同城头山之间的生命穿越与流转,以小搏大,笔力千钧。《山里》,在生命与山水的对话中,阐释生命的时空关系和延展意识。“这个叫它山里的地方,我感受的是赤裸裸的自然的生命、赤裸裸的时光的生命!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与石头的生命那么靠近,与时间的生命那么靠近……”(P36~37)《津市三顿饭》是历时同当下在烟火里的熬制与调和,不单单是口舌之味。《鸟命》,我把它同《猫和尼姑》《阿满娘》读成志怪小说。人命,鸟命,猫命的同向与悖反,善因与恶果,终究是生命自然,自在,自为的纠结。尤其喜欢阿满娘的那句“家教”,可惜没成当年早报的“今日头条”。《一个人的桃花源》,写用生命做一款文旅作品的老汤。任何执念,便是一场修行。老汤的“生命体验”,注定是一行冲天而去的孤旅。《愚咖咖的暑期流水账》,爷孙在一起的饱满,与终将离别的那种抽空感,历历在心,让人动容。
还是聚焦一下编在第三辑的这组文字吧。
如何去面对这自然或不可测无常赋予的一场社会性惶恐。于时代,于良心,龚曙光的思维在场,灵魂在场,良知在场,文字也没有缺席。在这场人类临崖的生命思考中,他把“微妙的情绪,寂寞的心态”和“最凝重,最深挚,最善意的生命祝福”(P134)寓意于绮丽的文采。我把作者文字中透逸出的这种“惶恐、茫茫然与无助的灾难情绪”(P140)生造出一个叫“悯怀”的词来。
如此时节,如此气候。“呵~呵~,呵呵!”能谈点什么?那就谈点天气吧。《寓言之岁》,缱绻的长雨,盛大的错季花事。天兆,无非人间命运。这里欲辨已忘言的隐寓,正是“这令人提心吊胆、忧思缱绻的漫长雨季!”(P112)。《年尾年头》,这生命临界点上的文字,照见了唯“生死之间”才可见的人性深度(P129)。《罢读季》,无奈放下的书本阅读,却放不慢精神苦旅的脚步。“那是一种对个体生命威胁的现实恐惧,也是对民族甚至人类遭遇不测时生存状态的无奈忧虑”(P139)。《冰雪劫》,呵呵~!可不只是谈天气哦。生之忧患,却在灿烂之极。
再往下读,依然是在生命逻辑上的思辨。《元旦默想——我的新年献辞》,隽永,深刻。它的每一句,被聪明的编辑做成了插页中的题辞,是有道理的。《霍金十问试答》,睿智、诡谲、奇异,龚版的。然后,从写残雪,钟叔河,到他自己,以下是十几篇札记性的,包括为人写的序,自己做的那个《跋》。隽永,睿智,一仍龚版的。有一些篇什,是应酬,却不着痕迹,在对生命的聚焦中看似被虚化的社会世相,作为背景呈现却又是那么浓重厚实。
我有一句拗口的话,评论者的评论,本身就是评论者对评论者的评论。或许多是评论者的自嗨,与被评论者又何相干呢?
文章,是自己的。阅读,是自己的。评论,也是自己的。我这几天,把龚曙光,史铁生,村上的东西烩在锅里,一通烂煮。混搭,而不混杂,心里明白就行了。
来源:新湖南
湖南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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