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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化锁钥记:在六重时空里,触摸其历史的温度

发布时间:2025-11-04 18:43:12

文/曾康乐

火车穿行在湘西南的群山之间,窗外的丘陵渐变为层叠的峰峦。当广播里报出“怀化南站”时,我终于踏上了这片湖南南北跨度最长的土地——北接常德沅陵的清江,南连广西通道的侗寨,这座被称为“火车拖来的城市”,藏着比地理版图更辽阔的历史纵深。从三线建设时期的机器轰鸣回溯千年,这里既有红军转兵的生死抉择,也有洪商逐利的义利之辨;既有侗族大歌的清亮婉转,也有受降坊前的历史庄严。循着山水脉络,我在六个时空节点里,读懂了怀化被时光浸润的重量。

一、通道:转折时刻的红色星火

从怀化市区向南驱车三小时,群山如黛的通道侗族自治县渐渐铺展开来。车行至县溪镇罗蒙山下,一座青瓦木梁的老屋静静伫立,门楣上“通道会议旧址”六个金字在秋日阳光下格外醒目。1934年12月12日,正是在这座原为“恭城书院”的建筑里,一场改变红军命运的紧急会议悄然召开。

彼时的红军刚经历湘江战役的惨烈突围,兵力从出发时的八万余人锐减至三万余人,前行方向的选择关乎生死存亡。旧址内,八仙桌旁的木椅依当年格局摆放,墙上悬挂的老式地图上,红笔标注的行军路线在湘黔边界蜿蜒。据史料记载,会议争论焦点集中在“是否继续执行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原定计划”——当时国民党军已在湘西布下四道封锁线,若强行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毛泽东在会上力主放弃原定计划,改向敌军兵力薄弱的贵州进军,这一主张最终被采纳,成为红军长征的“生死转折”。

走出旧址,山间的红军标语墙仍清晰可辨,“北上抗日”四个大字经风雨侵蚀却依旧苍劲。当地党史专家介绍,通道转兵不仅避免了红军覆灭的危机,更重要的是“第一次在军事行动中否定了李德的错误指挥”,为遵义会议确立毛泽东的领导地位奠定了实践基础。

在转兵纪念馆的展柜里,一份1934年12月13日的红军行军电报复印件字迹模糊,却真实记录着这一历史转折的起点:“我军决西入贵州,寻求机动”。山风掠过罗蒙山,仿佛仍在传颂着这场“向死而生”的抉择。

二、洪江:商帮传奇的活态史诗

离开通道,沿㵲水北上百余公里,洪江古商城的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渐显轮廓。这座被称为“明清资本主义萌芽活化石”的古城,藏在沅江与巫水交汇处的山坳里,曾是“五省通衢”的商贸重镇,更孕育出湖南商帮的杰出代表——洪商。

踏着被千年脚步磨得发亮的石板路走进古城,“十大会馆”的招牌在灯笼映照下依次排开。江西会馆的飞檐上,木雕的“商道图”仍清晰可辨,讲述着当年赣商与洪商互通有无的往事。据《洪江商业志》记载,至咸丰年间,这座仅3.76万人的小城竟有1.5万人以商为业,“商号三千,店铺六千”的繁华景象曾让其赢得“小南京”的美誉。在“庆元丰”商号旧址,斑驳的柜台前摆放着当年的账册,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桐油、木材、鸦片等大宗商品的交易明细——这些商品经沅江水路运抵武汉、上海,甚至远销海外,构成了近代中国内陆贸易的重要脉络。

洪商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内生型商业文明”的特质。与沿海开埠城市的殖民贸易不同,洪江商贸完全由本土商人自发形成,在农耕文明的包围中孕育出难得的市场意识。在古商城的票号旧址里,展出的当年洪江金融机构名录令人惊叹:不仅有本地的“裕沅钱庄”,还有英国汇丰银行、美国花旗银行在此设立的分理处,成为湖南对外开放的早期窗口。更令人动容的是洪商的“义利观”——他们打破“商为四民之末”的传统偏见,自豪宣称“论势力以商界为最优”,却始终坚守“义利兼顾”的准则。抗战时期,洪江商人不仅成立“国难化妆宣传团”开展抗日宣传,更在抗美援朝时集资捐献“洪江市工商号”战斗机一架,开创全国工商界捐献战机之先河。

暮色四合时,古城的灯笼次第亮起。在一家传承三代的洪商后裔家中,主人端出珍藏的老茶,讲述着“无洪不成市”的过往。窗外,㵲水潺潺流淌,仿佛仍在诉说着这座商埠“富甲一方而不骄,历经战乱而不衰”的传奇。

三、侗寨:民族风情的烟火人间

怀化的四个侗族自治县(新晃、芷江、靖州、通道)如珍珠般散落在湘黔边界,其中通道的皇都侗文化村最能展现侗族文化的精髓。车子刚驶入村寨,就听见一阵清亮的歌声从鼓楼方向传来,循声而去,只见数十位侗族姑娘身着蓝布侗锦盛装,在鼓楼前的晒谷场上吟唱着无伴奏的多声部大歌。

侗族建筑的智慧在村寨中随处可见。横跨萨岁河的普修桥是典型的风雨桥,全长57米的桥身全由木质结构搭建,不用一钉一铆,仅靠榫卯咬合便历经百年风雨而屹立。桥廊两侧的木柱上,彩绘的“侗族创世史诗”生动传神,当地老人说,这座桥不仅是过河的通道,更是村民议事、避雨、休憩的公共空间。不远处的鼓楼更为壮观,21层飞檐层层叠加,顶端的“葫芦宝顶”直指苍穹,作为侗寨的“心脏”,这里既是祭祀祖先的圣地,也是村民决议村寨事务的场所。

最令人难忘的是侗族的合拢宴。傍晚时分,村民们将数十张长条桌在村寨主干道上拼接成长龙,酸鱼、腌肉、糯米饭、油茶等特色美食摆满桌面,香气四溢。身着盛装的侗族姑娘端着盛满自酿米酒的牛角杯,唱着敬酒歌缓步走来,“贵客到我家,米酒筛满杯”的歌声清甜婉转。按照习俗,客人需喝光牛角杯中的米酒才能落座,我虽不胜酒力,却在歌声与笑声中一饮而尽。席间,村民们还端出了“合拢宴第一菜”——红肉,这道以猪肉拌糯米、猪血制成的菜肴,虽外观粗犷却味道醇厚,承载着侗族“以诚待客”的传统。

酒过三巡,村民们拉起客人跳起多耶舞,歌声、笑声、芦笙声在村寨上空回荡。当地文化站的工作人员介绍,侗族没有文字,这些歌舞、习俗正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延续千年。夜色渐深,月光洒在风雨桥的瓦檐上,我忽然明白,这里的每一首歌、每一座桥、每一场宴席,都是侗族文化“活态传承”的生动注脚。

四、芷江:和平荣光的历史见证

从洪江沿沪昆高速向西行驶,芷江侗族自治县的和平文化园在晨光中静静矗立。这座被誉为“抗战胜利受降城”的小城,因1945年的“芷江受降”永载史册,更在2021年成为中国第307座“国际和平城市”。

和平文化园内,芷江受降纪念坊的白石牌坊庄严肃穆。这座中国唯一的“受降纪念坊”造型独特,四柱三拱的结构寓意“三足鼎立”,坊顶的“V”形图案象征胜利。讲解员介绍,原坊建于1946年,后因历史原因损毁,1985年依据从台湾寻回的原始照片重修,每一处细节都力求还原历史原貌。穿过纪念坊,便是受降旧址的“洽降室”,当年日本投降代表今井武夫签字的八仙桌仍摆在原位,桌角的墨迹仿佛还未干透。1945年8月21日,正是在这里,今井武夫交出了在华兵力部署图,在投降备忘录上签字,标志着侵华日军的彻底失败。

在一旁的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受降纪念馆内,千余件文物无声诉说着那段烽火岁月。展柜里,一把日军军刀的刀刃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地名,记录着其侵略轨迹;一组蜡像再现了洽降现场的紧张氛围,今井武夫低头签字的姿态与中国军官的坚毅神情形成鲜明对比。最令人震撼的是“驼峰航线”展区:抗战时期,芷江机场作为盟军在远东的第二大军用机场,驻扎着陈纳德将军率领的飞虎队。他们驾驶战机飞越海拔5000米的喜马拉雅山脉,开辟出“死亡航线”——据统计,每运送1吨物资就有1名飞行员牺牲,而这条航线却为中国战场输送了70万吨战略物资。在飞虎队纪念馆,当年的作战指挥塔、中美空军联队俱乐部旧址保存完好,一面墙上的飞行员黑白照片让人动容,他们中的许多人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夕阳西下时,我站在芷江机场旧址的跑道旁,远处的和平钟静静悬挂。钟声响起,低沉而悠远,仿佛在提醒每一位来访者: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镌刻着“以战止战,以史为鉴”的和平箴言。

五、雪峰山:英雄史诗的山水铭记

从芷江向东北驱车两小时,雪峰山的群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这座横亘在湘中与湘西之间的山脉,不仅以“楚天之脊”的秀美风光闻名,更因1945年的雪峰山战役成为“抗战最后一战”的战场。

秋日的雪峰山层林尽染,红豆杉与伯乐树在山间静静生长,溪水顺着战壕遗址流淌。在溆浦县龙潭镇的战役纪念馆内,一张巨型地图标注着当年的战斗部署:1945年4月,日军为打通湘黔铁路、进攻重庆,集结8万兵力发起“芷江攻略战”,中国军队则以雪峰山为天然屏障,布下6个军的兵力严阵以待。讲解员指着地图上的“江口战场”介绍,这里曾发生过最惨烈的白刃战,年仅19岁的士兵吕旃蒙身中数弹仍死守阵地,直至壮烈牺牲。

沿着山间步道前行,“英雄坡”上的纪念碑群在松涛中矗立,每一块石碑都刻着阵亡将士的姓名。当地老人杨大爷曾是战役的目击者,他拄着拐杖指着一处山洞说:“当年伤员就藏在这里,村民们夜里冒着枪林弹雨送水送粮。”在山顶的瞭望台远眺,群山连绵起伏,很难想象这片秀美山水曾见证过怎样的浴血奋战。据史料记载,雪峰山战役历时55天,中国军队共歼灭日军1.5万余人,彻底粉碎了日军的战略企图,成为抗日战争的“收官之战”。

下山途中,路过一座名为“胜利桥”的石拱桥,桥身的弹痕仍清晰可见。桥边的古树旁,村民们正在晾晒稻谷,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这一刻,山水的静谧与历史的壮烈在此交融——正是那些逝去的英雄,换来了今日的安宁祥和。

六、沅陵:人文厚重的山水诗篇

作为怀化南北跨度最长的县,沅陵的美藏在沅江的碧波与凤凰山的晨雾中。乘船溯沅江而上,江水如碧绿的绸带缠绕在群山之间,两岸的吊脚楼在烟雨中若隐若现,让人想起屈原“沅有芷兮澧有兰”的诗句。

公元前296年,屈原被流放至沅湘流域,在沅陵停留数月。在县城的屈原纪念馆内,一组雕塑再现了他“行吟泽畔”的场景。讲解员说,沅陵的“辰州符”“盘瓠文化”等民俗都曾影响过屈原的创作,《九歌》中的许多篇章就蕴含着当地巫风元素。乘船至沅江支流的辰水河畔,一座“涉江亭”临江而建,亭内的石碑上刻着《涉江》全文,“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的诗句,道尽了诗人当年的迷茫与坚守。

登上县城东侧的凤凰山,张学良将军的囚禁旧址掩映在古松之间。这座始建于明代的古寺被改为囚室,院内的石榴树据说为张学良亲手栽种。旧址内,一张木质书桌的抽屉里仍保存着当年的手稿复印件,“恨天低,大鹏有翅愁难展”的字句,诉说着这位爱国将领的赤子之心。从1938年10月至1939年12月,张学良在此被囚禁一年多,虽身陷囹圄,仍坚持读书看报,关注前线战况。当地老人回忆,张学良常站在山顶远眺北方,口中默念“何时能重返战场”。

傍晚时分,沅江的渔火渐次亮起。在江边的夜市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沅陵米粉下肚,鲜美的汤底让人回味无穷。摊主介绍,这米粉的做法延续了千年,当年屈原流放时也曾品尝过。坐在江边,看渔火与星光在江面交融,忽然懂得沅陵的魅力——它既有山水的灵秀,更有人文的厚重,屈原的诗魂、少帅的忠魂,早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归途:山水深处的时光回响

离开沅陵时,火车再次穿行在怀化的群山之间。回望这片土地,通道的红色星火、洪江的商帮传奇、侗寨的烟火人间、芷江的和平荣光、雪峰山的英雄史诗、沅陵的人文诗篇,如六幅画卷在脑海中徐徐展开。

这座“火车拖来的城市”,从未因交通的便捷而丢失历史的厚重。相反,那些沉淀在山水间的故事,那些融入血脉中的精神,让它在时光流转中愈发鲜活。正如沅江的江水奔涌不息,怀化的历史脉络也从未中断——从古代的“楚黔咽喉”到近代的“抗战重镇”,从红色革命的转折到民族文化的传承,每一段历史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深刻印记。

或许,怀化的真正魅力就在于此:它让你在侗寨的歌声中感受生活的温度,在受降坊前体会历史的庄严,在商帮的故事里读懂义利的抉择,在英雄的足迹中明白和平的珍贵。当火车驶离怀化地界,我忽然懂得,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个村寨,都是时光写下的答卷,等待着每一位来访者,去读懂其中的重量与温度。

(曾康乐,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中南大学法学院在职研究生毕业。曾担任某央企驻湖南分公司负责人。发表小说、散文、论文近百篇)

来源:新湖南

湖南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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