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政务要闻

麓山枫叶又红了

发布时间:2025-11-28 17:57:16

文/曾康乐

暮秋之光漫过湘江,如朱熹 “半亩方塘一鉴开” 的清辉,漫过橘子洲头的芦花,麓山的枫叶便悠悠醒了。不是 “一夜霜红染翠微” 的张扬,是被岳麓书院的墨香浸软了,被麓山寺的晨钟涤净了,再蘸着云麓宫晨雾里的清冽,一点一点洇开的。先是岩缝间几株最贪秋的,叶尖染了胭脂似的淡粉,恰如杜牧 “霜叶红于二月花” 的浅吟;继而漫过岳麓书院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的石阶,绕过麓山寺千年古柏的虬枝,连爱晚亭畔 “清泉石上流” 的泉眼旁,水雾里都飘着几片红得透亮的叶,落在青石上,像怀素醉后泼墨,不小心打翻了砚台里的朱砂。

我总爱选个有微雨的清晨寻枫,恰应了 “岳麓晴岚” 的旧景。雨丝细得如欧阳询楷书的笔触,看不见,只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沿林间小径徐行,脚下的落叶软如蔡伦造纸的棉絮,踩上去的 “沙沙” 声,混着远处泉流的 “叮咚”,比《潇湘水云》的古琴声更教人安心。抬头时,枫树的枝桠斜斜挑着流云,红叶片片叠叠,深者如檀色墨块,浅者似橘黄丹砂,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有一片恰好落在我摊开的掌心 —— 叶脉清晰如褚遂良的瘦劲笔意,带着山雨的湿意,温温贴着掌心,竟让人想起杜甫 “霜叶满阶红” 的怅惘,又藏着几分王维 “明月松间照” 的清宁。

三十年同学聚会那日,我与她重立爱晚亭旁的小径。这亭子本是杜牧 “停车坐爱枫林晚” 的诗意化身,如今脚下的枫叶依旧红得灼人,像无数细碎的火焰铺满路面,风卷秋光掠过鞋面,竟与毛泽东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的词境重叠。我们并肩徐行,聊起这些年各自的轨迹 —— 她成了中学语文界的名师,桃李满天下,恰如韩愈 “传道授业解惑” 的践行;我也在金融领域耕耘半生,总算不负少年时的笔耕不辍。末了,两人相视而笑,异口同声道:“当年那样的处理,真好。” 话音落时,一片红枫恰好落在她发间,恍惚间,三十多年前那个暮秋的画面骤然清晰,连风里的枫香,都还是旧时滋味。

三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十六岁的农村少年,背着简陋行囊踏入湖南师范学院的校门。城市的霓虹如李贺笔下的 “冷光如水照缁衣”,同学间的大方谈吐似《世说新语》里的清谈,于我而言都隔着一层雾,陌生又遥远。我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在人群里缩着肩膀,连说话都不敢抬高声音,活脱脱一副 “没有见过世面” 的局促。每当寂寞如潮水般涌来,便溜到学院后的岳麓山,沿着枫叶铺满的小径独行。暮秋的麓山最是动人,“遍山红叶尽染” 的壮阔里,藏着 “比二月花更美” 的精巧,红枫的影子落在青石路上,风里裹着暖融融的香气。我踩着落叶慢慢走,听脚下的 “沙沙” 声与山寺的钟声相和,心里的孤气便一点点散了,只剩下满山的红,像先贤的目光,温柔地裹着我。

就是在那样的时光里,她走进了我的生活。作为城里长大的同学,她从不因我的局促而疏远,常把工工整整的课堂笔记借我抄,提醒我食堂 “春韭秋菘” 的时令菜最实惠,甚至会把家里带来的苹果塞给我 —— 那点温暖,如岑参 “忽如一夜春风来” 的惊喜,让从未被这般善待过的我慌了神,竟错把同学间的善意,当成了懵懂的爱恋。某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我凭着一股少年意气,写下一封满是青涩字迹的情书,趁没人时塞到她的课本里,字里行间,尽是 “人面桃花相映红” 的痴念。

三天后,邮局寄来的信封上,她的字迹工整清秀,如柳公权的楷书。可拆开信纸,里面的话却像 “霜风裂面” 般直白:“我们到这里是来学习的,时光宝贵,当如朱熹‘少年易老学难成’所言,为将来的教师生涯打足基础,否则便愧对‘传道授业’的师者,愧对生养我们的父母。不该考虑学习以外的事,即便考虑,你也不在我范围内。” 我攥着信纸,又气又愧,气她的不留情面,更愧自己的狭隘浅薄。可我知道,她说的是至理,是我把 “海内存知己” 的纯粹,曲解成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的执念。

次日在校园遇见她,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笑着打招呼,眼神清澈坦荡如麓山的泉水。那个周末,我又去了枫叶小径,手里捏着她的信,在红枫树下一遍遍徘徊。风吹落的枫叶,落在信纸上,红与白相映,忽然想起王阳明 “知行合一” 的教诲 —— 与其沉溺情绪,不如笃行实干。从那以后,我一头扎进图书馆,啃经史子集,练笔耕不辍,把所有心事都融进文字里。大三那年,一万六千字的小说《湘湘》发表在《湘江文学》,散文《我心里有一条河》登上《湖南日报》湘江副刊,在学院里引起轰动。后来院团委书记找我筹建文学社,我想起她名字里的 “暾” 字,便提议叫 “朝暾文学社”—— 取 “东方未晞,朝暾初上” 之意,恰如韩愈 “东方未晞车轧轧” 的奋进,也暗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的初心。没想到这文学社,竟如麓山的红枫般生生不息,四十多年过去,依旧活跃在校园里,滋养着一代代文学青年。

记得去年此时,也是在这里遇见她。她带着几个青年学生,筐里装着刚采的野菊,筐沿别着一枝红枫。她说:“这枫叶最是恋山,如屈子‘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的执念,落了也不肯离远,埋在土里,来年会顺着树根再往上长,把山里的秋意一年年传下去。” 我当时尚疑,直到今年再看,去年驻足的老枫树下,竟真的冒出几株嫩红新苗,小小的叶片举着,像举着一团团迷你的火焰,恰如 “小荷才露尖尖角” 的生机。

如今再看麓山的枫叶,红得依旧热烈动人。我知道,该感谢的不仅是这片红枫 —— 它曾在我最寂寞时,以 “霜叶红于二月花” 的景致,给我无声慰藉;更该感谢她,以 “良药苦口利于病” 的清醒,点醒迷茫的我,让我在青春的岔路口,选对了 “书山有路勤为径” 的正道。

暮色漫上来时,我坐在爱晚亭的石凳上歇脚。远处的湘江笼着薄烟,如 崔颢“烟波江上使人愁” 的意境;近处的枫叶被夕阳染得愈发浓烈,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带着暖红。风裹着枫香掠过耳际,忽然懂得,麓山的枫叶红得这般动人,原不是为了争艳,是把一整年的阳光、雨露、山风与墨香,都酿成了 “红于二月花” 的颜色,再借着秋光,把麓山的温柔与厚重,把 “惟楚有材” 的文脉,悄悄说给每个来寻秋的人听。

明年此时,想必这漫山的红,又会准时醒过来,如辛弃疾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的岁月,如我们未曾褪色的青春,在湘江之畔,在麓山之巅,续写着岁岁年年的动人篇章。

(曾康乐,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中南大学法学院在职研究生毕业。曾担任某央企驻湖南分公司负责人。发表小说、散文、论文近百篇)

来源:新湖南

湖南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华夏经纬网络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