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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鲁迅文学奖得主田耳:作家也能当网红 破圈得有真本事

发布时间:2025-08-20 11:08:17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刘永涛 欧阳林

人物名片

田耳,本名田永,1976年生于湖南凤凰县,中国著名作家。2007年凭借中篇小说《一个人张灯结彩》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成为该奖史上最年轻得主。‌‌另获人民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华语青年作家奖、郁达夫小说奖、湖南青年文学奖、钟山文学奖、十月文学奖、欧阳山文学奖等重要文学奖项。‌‌发表小说70余篇(含5部长篇、20部中篇),代表作包括《天体悬浮》《风蚀地带》《长寿碑》《环线车》等,作品被译介至英、法、日等多国。现供职于广西大学艺术学院,担任广西壮族自治区作协副主席。

人物访谈

田耳,史上最年轻的鲁迅文学奖得主。

他身上的标签有很多,他笔下的故事更精彩。他曾在湘西吉首养过斗鸡、卖过空调,小说被易烊千玺推介,余华说他的作品“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似源于定数”。

田耳的艺术感觉异常敏锐,能够精准地捕捉到周围世界的细微变化,深入人心,触及灵魂。他以其深刻的洞察力和独特的创作风格,在文学世界开辟新的湘西叙事,成为继沈从文之后,从湘西走出的又一位成就卓著的作家。

2025年8月,田耳赴湖南日报社长沙分社走访交流。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对其进行了专访。

1.您是从湘西走出来的作家,沈从文的文学遗产对您必然有特殊意义。在您的创作中,这种影响是更倾向于对湘西地域文化的自觉传承,还是说您通过有意识地突破“湘西叙事”来建立自己的文学标识?

田耳:我理解的湘西叙事,大体是将乡土写作与湘西的灵巫之气合为一体,带些魔幻和志怪的乡土叙事。我其实并不排斥这样的路数,也写过相关的作品,比如《掰月亮砸人》《戒灵》《人记》。这批作品集中在2010年左右写出来,那一阵,突然就有了使用湘西叙事写一写湘西故事的冲动,两年时间内写下这么几篇。过了那一段时期,就再也进入不了湘西叙事,回归我写底层写成长写各种边缘人物的日常状态。当时我也并不看好这几篇湘西叙事的作品,这几篇一直没有结集,直到三年前,才在上海文艺出版社搞成一个中篇小说集。没想在豆瓣上,这个小说集竟是我二三十部作品里评分最高的一部。我从没想过是否突破湘西叙事,我喜欢这一类型作品,但也是我喜欢的诸多叙事类型之一。我写作喜欢尝试各种风格各种路数,教学以后更是摸索故事结构的变形方式,经常将研究得来的结果体现在小说创作上。我作品的路子还是相对比较宽泛,但湘西叙事的这一部竟然评分最高,似乎暗示自己接着写……这需要状态,如果等不来状态,湘西叙事其实挺有难度。 我也希望,湘西叙事会是自己经过多种写作尝试以后,一种相对稳定的叙事方式,就好像所有的路,最终都会是回故乡之路。

2.您曾提到母亲是您最早的文学启蒙者。您的很多作品,比如《金刚四拿》里对底层人物尊严的书写都非常令人动容,是否可以说,这种对平凡者保持敏锐共情的能力,与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关?您后来的作品,母亲是否仍是您的第一个读者?

田耳:母亲对我的影响是方方面面。我印象里她有能力也特别有亲和力,我的表哥表姐,还有一个表妹,遇到事情都会主动找我母亲打商量,母亲也总是能够给他们有用的建议。与此同时,母亲无疑又是理想主义者,生活中许多抉择都与小县城的环境格格不入。比如说,县城一直流行顶班或接班制,她要搞搞关系,我能进到她所在的单位接班。她供职于专卖单位,收入当然是有保障,但她一直认为那个单位的氛围不利于我写作,不适合我这性情,认为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想着顶班。有这样一位母亲,我也是特别有安全感,不急于找寻一家安身立命的单位。有好几年时间,她一直鼓励我在家写作,也是殊为不易,因为谁会认为我可以坐在家里写小说,直到成为一名职业作家?我当时也不张扬此事,但有些知道我写小说的亲戚朋友,是把这事当笑话,有意无意,或轻或重会损几句。母亲坚信我能写作,还指导我从容对待别人的各种态度。二十几岁时候,别人的看法和说法,肯定会对我形成影响,但母亲确实是有效地帮我阻挡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对比身边的朋友,他们要想跟我一样待家里写小说,他们母亲肯定会将他们赶出家去。与身边人保持共情,确实是母亲显著的性情,生活中也极具口碑。母亲有白内障,看书不太便利,我让她不必看我作品,她还是看了其中一部分,见面时会跟我讨论几句。

3.在您构建的文学谱系中,《天体悬浮》《被猜死的人》《金刚四拿》等作品都呈现出对命运偶然性的探索。如果以“作家阶段性总结”的视角来看,您目前是否有一部作品,其完成度最接近您对“理想小说”的想象?

田耳:《天体悬浮》可能是迄今最拿得出手的一部吧,但远没达到心目中的理想小说。随着年纪增大,感觉越来越不可能写出,同时也不想有。因为作家没有写出理想的小说,才能一直写下去,真正写出了理想的那一篇,往往意味着写作生涯的终结。比如胡安·鲁尔弗写出了《佩德罗·巴拉莫》,或者像阿城写出了《棋王》。写出自己的理想小说,真正到达了巅峰状态,后面再怎么努力都只能是走下坡路,自己骗不了自己,终止写作才是唯一选择。这可能是作家最甜蜜的痛苦,但很少有人能够感受到。我已经写了近三十年时间,写出理想小说的冲动日渐平缓,但写作已然成为一种习惯。我想起一位作家曾说,每天写一点,既不要抱什么希望,也不要绝望。我现在越来越能理解,也喜欢这样的写作态度。

4.您曾提到“删改比写作更痛苦”,比如《天体悬浮》删减了几万字。现在回看,这种“减法”是否可能损伤了文本的丰富性?还是说好小说必须经历“断骨重生”?

田耳:小说是有一定弹性的,都可以改,没有谁的文字一字不能改。尤其长篇小说,十几万甚至数十万字的体量,有什么不能改的?《天体悬浮》初稿是42万字(电脑字数),出版时删至27万字,发表时候删至22万字。后来有出版界的朋友约我恢复初稿版本,我觉得不必要,同时还怀疑,某些作家的小说以“修订版”的形式重新出版,很有可能就是初稿版本。写和改其实是两回事,有的会写但不会修改,学会修改仿佛一个断骨重生的过程,仿佛割自己的肉,还要从中感到舒爽。年轻时候是不太可能学会修改的,那时状态好,一泻千里,而且哪哪都觉得牛逼,怎么愿意否定自己的才情?怎么会从自虐中求得舒爽?到一定年龄,才会发现自己的平庸,才会相信好作品是改出来的。严格来说,修改比写作更为重要,真正学会了修改,那就意味着每个作品都会越改越好,只要不断修改每个作品都会有闪闪发光的质地……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5.鲁迅文学奖对您作品《一个人张灯结彩》的肯定,是否让您后续创作时产生“影响的焦虑”?荣誉会无形中限制题材选择吗?

田耳:“影响的焦虑”在某段时期会有,得了奖项的肯定,难免让人垂涎更大的肯定。慢慢才会发现,焦虑是一种贪得无厌,或者是自作多情,我们都只能在巨人的阴影中稍微喘几口气而已,能得到一次重要的肯定,已是如此幸运。获奖并没有限制我对题材的选择,事实上,我后面写类似《一个人张灯结彩》这样带有悬疑的罪案题材并不多。如果坚持写下去,也许会成为自己相对明晰的标签,但我对此兴趣不大。我喜欢触碰新的题材新的领域,写出跟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倒也不是什么写作的野心,只是觉得作品被人看几眼就知道是我写的,不太有意思。我希望遮盖了名字,读者看不出来是一个人写的,这几乎是小时候捉迷藏游戏的一种延伸。

6.《纵浪》的创作跨度超越您以往长篇的写作周期,这种“慢写作”状态是否意味着您在这部作品中尝试了重要的叙事突破?它大概什么时候正式面世?近期您是否还有新的创作冲动在酝酿?

田耳:写这么久时间,不是尝试什么叙事突破,说白了,就是在写作状态下降时,硬扛写作生涯里篇幅最长的一个作品,确实遭遇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挫折。比如2023年,整一年我都是在煎熬中度过,小说的第三部怎么写都显得语无伦次,我甚至怀疑,自己写作能力是不是突然消失了?这一部是进入写作项目的,非完成不可,不能中途撂挑子,要不然,我就让它暂时搁置在电脑里面,不去管它。2024年初,我调整状态,想要重写第三部,真一落笔,忽然决定就从第一部,从第一个字开始重写这个长篇,这可以保证构成为长的四部曲之间的连贯。直到今年4月,终于完成全书初稿,四部62万字。现在正进行修改,估计年底能够改完,删减至40余万字。写这个长篇的过程中,倒是积累了一些短篇的素材。这也是我一直有的一种写作体会,在我写长篇时,想象着长篇结束写一些短篇,会是一段非常愉悦的经历。就是说,写作长篇的痛苦和疲劳,可以用写短篇来缓解……就跟酒鬼们常说的“以酒解酒”差不多。但是多写几个短篇,又会进入一种新的疲态。多写几篇短篇,再去考虑写一写别的作品缓解。完全地歇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不写,那会让生物钟变得紊乱,可能也是一种煎熬。

7.在短视频冲击阅读的当下,您认为作家需要主动“破圈”吗?

田耳:只要有能耐,“破圈”已经是一个必然,不光是作家,任何行当的专业人士都有必要在短视频领域寻找“破圈”的机会。试想,你一辈子的努力,顶不上一条爆火视频的推介,又有谁不心动?现在,大家都有了开公众号、上短视频的机会,亮相也就成为了最基本的手段,通过这一手段能否爆火,能否“破圈”,那就看天注定了。不少人以为专业地位,可以兑换成短视频里可观的流量,实际一操作,完全不是一回事。短视频对内容的择汰有一套法则,能否“破圈”有一套难以勘破的流量密码,正因为难以将其明晰,难以把握,才会让这么多人跃跃欲试。人人都想当网红,可能正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平权运动。作家也是一样,有机会“破圈”总是不错的,但要有真本事。不过,试过以后,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安下心来重走自己一条老路。

8.您曾推荐读者阅读石舒清、尤凤伟等一批作家的作品,他们对您的创作有怎样的影响?如果现在还让您推荐,您会推荐精读哪些作品?

田耳:每位作家对我的滋养是不一样的,我们70后开始写作,可以读的作品还是相当丰富,可以说每个人都转益多师。石舒清小说里面的沉静和坚韧,尤凤伟小说涉及领域的变幻多端,都对我有非常大的启悟。现在跟年轻的写作者推荐书目,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现在阅读环境不行了,大家都不读书了,不说年轻人,我们写了多年的人,也会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刷短视频。但我们开始写作时,正好处在全民阅读的年代,阅读本来就是当时位列第一的娱乐方式。要想写作,阅读确又必不可少,推荐谁的作品还在其次,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大多数初涉写作的年轻人阅读量都不够。阅读之初,只要遇到喜欢的作家和作品,尽量多看一些就好。

来源:新湖南

湖南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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