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曾康乐
当我们的车进入益阳地界时,资江的水汽先于眼帘漫过来 —— 那是一条被时光浸润的江,裹挟着明清码头的铜铃声、竹海的清啸、黑茶的陈香,还有文人笔尖流淌的墨色,将这座城的千年故事,轻轻铺展在武陵余脉与洞庭湖畔的田畴里。若说湘西的时光是古今相拥的画卷,益阳的岁月便是一本摊开的线装书,每一页都写着人文与自然的共生,每一笔都藏着历史与当下的对话。从街头巷尾飘着的擂茶香,到古书院里留存的经世遗风,从竹海里回荡的山歌,到清溪乡续写的文学新篇,益阳的每一寸土地,都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鲜活过往。
一、脊梁:从陶澍的慧眼到胡林翼的担当——掌故里的风骨与江河志
益阳的风骨,从来不是孤立的英雄传说,而是一条贯穿晚清的人才长河,源头便在安化小淹镇的资江岸边——那里孕育了清代“中兴名臣”的先驱、两江总督陶澍。这位从益阳深山走出的封疆大吏,以一双识人的慧眼、一颗改革的雄心,不仅为湖南人才群体的崛起铺就了道路,更用一生践行的经世致用之学,为后来湘军的横空出世埋下了最坚实的伏笔。
陶澍的人生,本就是一部“从乡野到朝堂”的励志书。出身安化小淹镇书香世家的他,年少时便显露出过人的才思与格局。相传他十岁时随父亲在资江边读书,见渔人撒网捕鱼,随口吟出“一网捕尽湘中月,半船载走楚山秋”的诗句,既藏着资江的灵秀,更透着超越乡野的眼界。后来他考取功名,从翰林院编修一步步做到两江总督,成为清代中期最具影响力的改革者之一,却始终未忘家乡益阳的山水,更未忘为湖南人才开辟一条“经世致用”的大道。
在两江总督任上,陶澍的最大功绩,莫过于以“伯乐之眼”发掘并提携了一批湖南籍人才,其中便包括日后撑起湘军半壁江山的曾国藩、左宗棠,以及他的同乡后辈胡林翼。彼时的曾国藩还是翰林院的年轻官员,因一篇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引起陶澍注意。陶澍见其文风务实、见解独到,特意召其入府深谈,不仅亲自指点他研究江南漕运与盐政的弊端,还将自己多年整理的《江苏海运全案》《淮北票盐志》等珍贵资料赠予他,勉励道:“湖南子弟当以天下为己任,莫困于书斋章句。”这份点拨,让曾国藩跳出了传统儒学的桎梏,此后他在组建湘军、治理地方时,诸多改革思路都能看到陶澍思想的影子。
而陶澍对左宗棠的提携,更是晚清人才史上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彼时的左宗棠年仅25岁,只是醴陵渌江学院的山长,虽有“湘上农人”的才名,却因屡试不第,仍困于乡野。1829年,陶澍途经醴陵,看到左宗棠为渌江书院题写的楹联“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既赞其文采,更叹其胸怀,当即决定召见这位年轻山长。两人一见如故,从湖南的农田水利聊到江南的盐政弊端,从经世致用之学谈到天下安危,陶澍竟不顾自己60岁的高龄与两江总督的尊位,主动提出与左宗棠结为儿女亲家——将自己的独子陶桄,许配给左宗棠的女儿。
这份“不拘身份、唯才是举”的魄力,彻底改变了左宗棠的人生轨迹。陶澍不仅为儿女定下婚约,更在临终前将陶桄与家中几万卷藏书托付给左宗棠,叮嘱道:“吾儿虽幼,然有你这般良师益友,必能成人;吾之藏书,非为装点门面,乃为经世致用,你当善用之,为天下谋。”此后数年,左宗棠悉心教导陶桄,更在研读陶澍藏书的过程中,系统掌握了漕运、盐政、军事、地理等实用之学,为日后收复新疆、治理西北积累了深厚的学识根基。
后来左宗棠常对人说:“若无陶文毅公(陶澍谥号)之知遇,吾终为湘上一农夫耳。”他能成就“近世以来塞北拓土第一人”的伟业,陶澍的慧眼与托付,是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陶澍的人才情怀,还深深影响了他的同乡后辈胡林翼。作为益阳桃花江镇人,胡林翼年少时便以陶澍为榜样,常听乡中长辈讲述陶澍在两江改革的事迹。后来胡林翼步入仕途,更是将陶澍的经世思想奉为圭臬。他在湖北巡抚任上,多次向朝廷与地方官员举荐左宗棠,前后共七次上书,称左宗棠“胸有韬略,兼通兵法,若能启用,必为国家栋梁”。正是这份坚持,让左宗棠最终得以出山,投身湘军阵营。而胡林翼自己在湖北推行的“厘金制度”“兵勇屯田”等政策,实则是对陶澍江南改革的延续——他通过整顿湖北财政、改革军需供应,为湘军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粮饷与物资,成为湘军最坚实的“后方粮仓”。时人评价“湘军之强,在前线有曾左,在后方有胡林翼,而胡林翼之策,实承陶澍之学”,一语道破了益阳人才间的精神传承。
除了识人育才,陶澍在两江总督任上的改革举措,更间接为湘军的崛起铺平了道路。清代中期,江南盐业积弊深重,盐价高昂、私盐泛滥,不仅百姓受苦,朝廷财政也深受影响。陶澍上任后,力推“淮北票盐法”,废除了沿袭百年的盐商垄断制度,允许平民凭票贩盐,既降低了盐价,又增加了财政收入,仅数年便让淮北盐区扭亏为盈。这项改革不仅展现了他的务实精神,更培养了一批熟悉财政、善于管理的人才,后来曾国藩组建湘军时,负责粮饷筹措的官员,多是陶澍当年的下属或门生。
在水运改革上,陶澍更是目光长远。他深知资江作为湖南连接长江的重要水道,对物资运输与商业发展的重要性,于是主持疏浚资江下游航道,清理浅滩暗礁,增设码头驿站,还首创“漕粮海运”制度,将江南漕粮由河运改为海运,既提高了运输效率,又降低了成本。这些举措不仅让益阳资江码头成为湘中地区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后来“银益阳”的繁华,便与此一脉相承),更让湖南子弟通过水运接触到江南的先进思想与技术,为日后湘军“走出湖南、征战天下”积累了交通与视野上的优势。
如今漫步安化小淹镇,陶澍故居“印心石屋”的匾额仍悬挂在门楣上,院内那棵他当年亲手栽种的古樟树,枝繁叶茂,仿佛仍在守护着这位先贤的精神遗产。故居旁的资江岸边,还保留着当年陶澍督查航道时留下的石碑,碑文中“治水以利农,通江以利商”的字样,虽历经风雨,却仍清晰可见。镇上的老人们,至今还在讲述陶澍“深夜访船工问水运”“雪中送炭助左宗棠”的故事,这些掌故不是尘封的历史,而是融入益阳人血脉的精神密码——那是一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胸襟,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一种“经世致用为民生”的情怀。
后来胡林翼在益阳倡导经世致用之学,在资江沿岸设练兵场,将自家藏书搬到茶馆供士兵研读,实则是对陶澍精神的继承与践行。那些从益阳走出的湘军将士,带着陶澍的改革智慧、胡林翼的军事谋略,在晚清的战场上撑起了“中兴”的希望,而“铁打的宝庆,银铸的益阳”的美誉,也正是在这样的人才传承与家国担当里,一步步成为镌刻在湖南大地上的不朽印记。益阳的风骨,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传奇,而是陶澍、胡林翼们用一生书写的“江河志”——以资江为脉,以人才为魂,以天下为心,流淌至今,从未停歇。
说起益阳的烟火气,与陶澍、胡林翼相关的特色美食,更藏着家乡人对先贤的纪念。陶澍晚年归乡时,最爱吃安化小淹镇的“黑茶腊肉”——用安化黑茶的茶梗熏制的腊肉,肉质紧实,带着茶香,肥而不腻。相传他当年在两江总督府宴请宾客,常让家人从家乡捎去这种腊肉,让江南官员品尝“湖南味道”,后来这道菜也成了安化人招待贵客的招牌菜。而胡林翼偏爱家乡““益阳麻辣肉”,这种以黄豆为原料,经卤制、油炸、拌料制成的小吃,口感筋道,麻辣鲜香,他在湖北为官时,常让家人寄去作为军粮的“佐餐小菜”,既解思乡之愁,也让士兵们尝到“益阳的刚毅味道”。如今益阳街头巷尾的小吃摊上,这两道菜仍是常客,食客们品尝着美味,也在不经意间,延续着与先贤的味觉共鸣。
益阳的民俗中,对陶澍的敬意更是融入了日常。每年农历三月陶澍诞辰前后,安化小淹镇都会举办“陶公文化节”,村民们穿着传统服饰,抬着陶澍的画像沿资江巡游,沿途表演“黑茶制作”“资江号子”等民俗节目,孩子们则诵读陶澍的家训与诗文。在益阳古城,还有专门的“陶澍书院”,书院里不仅陈列着陶澍的著作与手稿,还定期举办“经世致用”主题讲座,让更多人了解这位益阳先贤的思想与精神。这些民俗不是形式上的纪念,而是将陶澍“人才为根本,改革为民生”的理念,一代代传递下去的生动实践。
二、茶香:安化黑茶里的岁月陈酿——工艺、民俗与水运的交织
从益阳城区往西南行,沿着蜿蜒的山路深入安化的群山,空气中的茶香便越来越浓。这里的山是被茶香浸泡过的,每一寸土壤都藏着黑茶的秘密,每一片茶园都流传着古老的故事。安化黑茶的制作,是一场与时光的漫长对话,更是益阳人智慧的结晶,从采摘到成茶,每一个步骤都透着讲究,每一个细节都藏着民俗的印记。
每年清明前后,是安化茶农最忙碌的时节,也是茶园里最热闹的时候。茶农们背着竹篓钻进茶园,指尖在嫩绿的芽叶间翻飞,将春天的气息采撷入篓。采摘茶叶有严格的讲究,“一芽二叶”是最佳标准,茶农们说“芽叶太嫩,茶香不足;太老,茶汤苦涩”。采摘时,茶农们还会唱着“采茶歌”,“正月采茶是新年,姐妹双双上茶山;手采茶叶心欢喜,今年丰收笑开颜”,歌声在茶园里回荡,与鸟鸣、风声交织,成了春天里最动听的乐章。
杀青是黑茶制作的第一道关键工序,也是最考验手艺的环节。安化的老茶师们,仍坚持用传统的铁锅杀青,一口直径一米多的铁锅架在柴火灶上,待锅温升至适宜温度,将新鲜茶叶倒入锅中,茶师们手持竹耙,快速翻炒。杀青时,铁锅与茶叶碰撞的声响,是黑茶诞生的序曲;茶叶受热后散发的清香,弥漫在作坊里,让人沉醉。老茶师们凭经验判断杀青的程度,“茶叶变软,颜色变暗,就差不多了”,这看似简单的判断,却需要几十年的经验积累。相传安化有位老茶师,能通过茶叶的香气和手感,准确判断出茶叶的产地和采摘时间,他的手艺,成了安化黑茶制作工艺里的一段传奇。
揉捻环节,更是充满了烟火气。杀青后的茶叶趁热揉捻,茶工们围坐在竹制的揉捻机旁,双手用力按压茶叶,让茶叶形成条索。手工揉捻不仅能让茶叶的细胞壁破裂,释放茶汁,还能赋予茶叶独特的形状。揉捻时,茶汁浸润手掌的黏腻,是岁月馈赠的温柔;茶工们额头的汗水,滴落在茶叶上,仿佛也为黑茶注入了生命的温度。如今,虽然部分作坊已采用机械化揉捻,但仍有一些老作坊保留着手工揉捻的传统,他们说“机器揉捻的茶叶,少了一份手作的灵气”。
渥堆发酵是黑茶蜕变的关键,也是安化黑茶区别于其他茶叶的核心工艺。发酵车间里,茶叶被堆成一米多高的茶堆,茶师们根据温度和湿度,适时翻动茶堆。茶叶在湿热的环境里慢慢发酵,颜色由绿转褐,香气由清转醇,仿佛在时光的窖藏中,酿出了岁月的厚重。发酵过程中,茶师们需要每天测量茶堆的温度,“温度太高,茶叶会烧堆;太低,发酵不均匀”,这份细致与耐心,是安化黑茶品质的保证。相传明清时期,安化有位茶商,为了让黑茶发酵得更好,特意在发酵车间旁搭建了一座小木屋,日夜守在茶堆旁,观察茶叶的变化,他的执着,让他的黑茶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也为安化黑茶的制作工艺积累了宝贵经验。
明清时期,安化黑茶的香气顺着资江飘向远方,这背后,离不开益阳发达的水运。安化境内的资江支流,如渠江、洢水,成了黑茶运输的“黄金水道”。茶商们将黑茶压制成砖,用竹篓装好,雇船夫沿着支流运往资江干流,再转运至益阳城区的码头。那时的资江码头,挤满了运茶的商船,船夫们喊着号子,将茶砖搬上船;茶商们则在码头旁的茶馆里洽谈生意,“这批茶要运往陕西,得尽快装船”“俄罗斯的客商还在等货,可不能耽误”。码头边的商铺里,摆满了打包好的黑茶,茶票在商人手中传递,成了当时最流行的“硬通货”。
“茶马古道”上的马帮,也为安化黑茶的传播立下了汗马功劳。从益阳码头卸下的黑茶,经马帮运往湘西、贵州,再转至云南,最终抵达西藏、新疆等地。马帮们牵着骡马,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马背上的茶砖,在颠簸中散发着香气;马帮铃声在山谷里回荡,与资江码头的号子声呼应,将安化黑茶的名声传向四海。如今,安化的黑茶博物馆里,还陈列着当年马帮使用的马鞍、马灯,展柜里泛黄的茶票上,清晰地印着“益阳资江码头”“运往兰州”等字样,这些文物,仿佛在诉说着当年茶商们奔波的身影,听见他们与时光对话的私语。
安化的民俗中,处处透着与黑茶相关的印记。每年谷雨时节,安化都会举办“黑茶节”,茶农们会评选出“茶王”,将最好的黑茶供奉在祠堂里,祈求来年茶叶丰收。黑茶节上,还会举行“祭茶祖”仪式,村民们穿着传统服饰,向茶祖神农氏敬献黑茶,朗诵祭文,场面庄重而热闹。此外,安化还有“以茶待客”的习俗,客人来访,主人会泡上一壶陈年黑茶,配上当地的“茶点”——如用糯米制成的“茶糕”,用花生、芝麻制成的“茶果”,边喝茶边聊天,成了最惬意的时光。
如今,安化黑茶的制作工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现代化的生产线与传统的手工技艺并存。在安化的大型茶厂里,自动化的生产线高效运转,从采摘到成茶,全程可控;而在深山里的老作坊,老茶师们仍坚守着手工制作的传统,他们的手艺,成了安化黑茶的“活化石”。走进安化的任何一家茶馆,都能品尝到不同年份的黑茶,老茶客们能准确说出每款茶的特点,“这款2010年的天尖茶,香气醇厚,回甘持久”“这款茯砖茶,有金花,对身体好”。安化黑茶,不仅是一种饮品,更是益阳人对时光的敬畏,对传统的坚守。
三、竹韵:桃江竹海里的绿浪奔腾——风光、深加工与民俗的交融
益阳的绿,藏在桃江的竹海里,这片百万亩的竹海,不仅是一道壮美的风景,更是桃江人赖以生存的宝库。从安化往东南走,进入桃江的地界,视线瞬间被无边无际的绿色淹没——毛竹、楠竹、斑竹……各类竹子在这里生长,形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在风中掀起层层浪涛,仿佛在诉说着桃江与竹子的千年情缘。
清晨的竹海最是动人,薄雾像一层轻纱,缠绕在竹梢,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在林间织成金色的网。漫步竹海深处,脚下是厚厚的竹叶,踩上去软绵绵的,仿佛走在绿色的地毯上;耳边是竹叶摩擦的“沙沙”声,还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偶尔传来几声竹鸡的啼叫,更添了几分野趣。竹海深处的溪流,清澈见底,溪水顺着山势流淌,撞击着岩石,发出“叮咚”的声响,与竹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了天然的交响乐。每年春季,竹笋从土里冒出,尖尖的笋尖顶着露珠,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村民们说“竹笋冒尖,就像春天的脚步,悄无声息却充满力量”。
桃江竹海的风光,不仅吸引着游客,还激发了文人墨客的创作灵感。益阳籍著名作家周立波,曾多次来到桃江竹海体验生活,曾写下“竹海茫茫绿接天,笋尖破土欲参天”的诗句;当代画家们也常来这里写生,将竹海的壮美与灵动,定格在画布上。竹海中有一处“观竹台”,站在台上,可将整片竹海尽收眼底,远处的群山与近处的竹海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每到雨后,竹海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翠绿,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香,深吸一口,仿佛能洗去所有的疲惫。
桃江竹海的魅力,不仅在于它的自然风光,更在于它的深加工产业,桃江人将竹子“吃干榨净”,从竹材到竹笋,从竹叶到竹根,都能变成“宝贝”。在桃江的竹制品加工厂里,工人们熟练地将竹子切割、打磨、编织,原本普通的竹子,在他们手中变成了精美的产品。竹材被制成家具、地板、工艺品——竹制家具线条流畅,环保耐用;竹地板纹理清晰,脚感舒适;竹编工艺品更是巧夺天工,花篮、果盘、挂件……每一件都透着匠人的心思。
竹纤维的开发,让竹子有了更多的用途。在桃江的竹纤维生产车间,竹子经过粉碎、蒸煮、提取等多道工序,变成了细腻的竹纤维,再经过纺纱、织布,制成衣物、毛巾、床上用品。竹纤维产品具有透气、吸湿、抗菌的特点,深受消费者喜爱。如今,桃江的竹纤维品牌已走向全国,在各大商场里,都能看到桃江生产的竹纤维产品。村民们说“以前竹子只能卖原材料,现在能做成这么多产品,咱们的收入也翻了好几番”。
竹笋的深加工,更是桃江竹产业的一大特色。春季的春笋、冬季的冬笋,都是餐桌上的美味。在桃江的竹笋加工厂里,新鲜的竹笋经过剥壳、焯水、腌制等工序,变成了罐头、干货、即食笋。笋罐头口感鲜嫩,可直接食用;笋干则需要泡发后烹饪,用来炖肉、炒菜,味道鲜美;即食笋则方便快捷,是年轻人喜爱的零食。此外,竹笋还被制成了笋酱、笋油,这些深加工产品,不仅延长了竹笋的保质期,还提升了竹笋的附加值。
桃江的民俗中,处处透着竹文化的印记。每年农历五月,桃江都会举办“竹文化节”,节日期间,会举行竹编技艺大赛、竹笋烹饪大赛、竹海山歌会等活动。竹编技艺大赛上,匠人们各显神通,用竹子编织出精美的作品,评委们根据作品的创意、工艺进行打分;竹笋烹饪大赛上,厨师们用竹笋做出一道道美味佳肴,“竹笋炒腊肉”“冬笋炖鸡”“竹笋豆腐汤”……每一道菜都让人垂涎欲滴;竹海山歌会上,村民们穿着传统服饰,唱着与竹子相关的山歌,“竹子青,竹子长,竹海里走出好姑娘”,歌声在竹海里回荡,充满了浓浓的乡土气息。
桃江还有“竹婚”的习俗,当地青年男女结婚时,男方会送给女方一套竹制家具,寓意“爱情坚贞,白头偕老”;女方则会送给男方一双竹编的鞋垫,寓意“步步平安,相伴一生”。此外,竹子还被赋予了吉祥的寓意,村民们会在房前屋后种上竹子,祈求“竹报平安”。在桃江的老茶馆里,还能看到用竹子制成的茶具,竹制的茶杯、茶盘,透着自然的质朴,用这样的茶具泡茶,仿佛能喝出竹子的清香。
如今,桃江竹海已成为集观光、休闲、加工于一体的旅游景区,景区内修建了竹文化博物馆,展示竹子的种类、竹制品的发展历程、竹文化的历史渊源。游客们在参观博物馆后,还可以体验竹编、竹笋采摘等活动,亲手制作竹编工艺品,采摘新鲜的竹笋,感受竹文化的魅力。景区内的民宿,也充满了竹元素,竹制的床、竹制的桌椅、竹编的窗帘,让游客在住宿中,也能感受到竹海的温馨与舒适。桃江竹海,不仅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更是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产业基地,一个承载着民俗与乡愁的载体。每年秋冬时节,在外打拼的桃江人回到家乡,总会先去竹海里走一走,摸一摸熟悉的竹干,闻一闻竹子的清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卸下一身的疲惫,找回内心的安宁。
四、码头:资江边的古今对话 ——“银益阳” 的崛起、繁华与落幕
资江自西南向东北横贯益阳,像一条银色的绸带,将这座城与外界紧密相连。明清时期,益阳之所以能赢得 “银益阳” 的美誉,成为与 “金湘潭” 齐名的商贸重镇,核心便在于资江水运的空前发达 —— 这条江不仅是货物运输的通道,更是益阳人走向世界的桥梁,是财富与机遇的象征。
彼时的资江码头,绝非如今这般静谧。从上游的安化、新化运来的木材,顺着江水漂流而下,在益阳码头靠岸时,工人们用麻绳将原木捆扎成排,再用撬棍一点点挪上岸,码头上堆起的木材像小山一样,远远望去,满眼都是深褐色的木纹;从下游洞庭湖运来的食盐、布匹,装在乌篷船里,船夫们撑着长篙,喊着 “哟嗬 ——” 的号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暗礁,停靠在码头边。码头边的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客人,当铺的掌柜戴着老花镜仔细验看货物,茶馆里挤满了歇脚的船工和商人,铜铃声、号子声、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能掀翻资江的江面。
“银益阳” 的称呼,不仅因白银在这里大量流通,更与码头的 “银生意” 密不可分。明清时期,益阳是湘中地区最大的茶叶、木材、煤炭集散地,其中黑茶贸易尤为兴盛。每年茶季,从安化运来的黑茶砖在码头装船,运往陕西、甘肃等地,甚至通过 “万里茶道” 远销俄罗斯。茶商们在码头旁的钱庄兑换白银,一船船黑茶换回来的白银,用木箱装好,由镖局护送着运往各地,码头边的钱庄因此生意兴隆,“银城” 的名号也随着商船的航迹传遍四方。
当时的水运有多发达?据《益阳县志》记载,明清鼎盛时期,资江益阳段每天停泊的商船超过三百艘,码头工人有两千余人,仅搬运茶叶的工人就有五百多。码头边还设有专门的 “船行”,负责调度船只、安排货物运输,船行老板手里的 “船票” 比白银还抢手 —— 有了船票,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货物运出,抢占市场先机。此外,码头周边还兴起了一系列配套产业:修船厂的工匠们忙着修补船帆、加固船身;饭铺里专门为船工提供 “水手饭”,大块的腊肉、鲜嫩的河鱼,配上糙米饭,能让辛苦的船工吃饱喝足;甚至还有专门的 “脚夫行会”,统一管理码头搬运工人,保障工人的收入与安全。
然而,这样的繁华终究没能抵挡住时代的变迁。资江码头的衰落,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首先是交通方式的变革 —— 清末民初,铁路开始在湖南兴起,粤汉铁路、浙赣铁路相继通车,相比水运,铁路运输速度更快、运量更大,且不受季节和天气影响。原本通过资江运输的煤炭、木材等大宗商品,逐渐转向铁路运输,码头的货物吞吐量逐年下降。其次是资江航道的变化,随着上游水电站的修建,水位受到调控,部分浅滩区域通航能力下降;同时,水土流失导致河道泥沙淤积,大型商船难以停靠,只能改走其他港口。
更重要的是,现代工业的发展改变了商品流通的格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益阳本地兴建了工厂,煤炭、木材等物资不再依赖外地输入,黑茶也有了现代化的生产线和销售渠道,不再需要通过码头进行大规模转运。码头的功能逐渐被火车站、汽车站取代,曾经繁忙的商船变成了渔船,热闹的码头变成了市民休闲的场所。如今,资江码头上仅存的几座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石阶旁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下再也没有了等待装货的商人;江面上偶尔驶过的游船,载着游客欣赏江景,却再也听不见当年的号子声。
不过,码头的衰落并不意味着 “银益阳” 的精神消失。那些在码头边诞生的商业智慧、诚信经营的理念,早已融入益阳人的血脉。如今的益阳,虽然不再依赖水运,但资江赋予的开放包容的性格,让这座城在新时代依然充满活力 —— 高新技术产业园区里的企业蓬勃发展,电商平台将安化黑茶、桃江竹制品销往全国,而资江码头,则成了一座 “活着的博物馆”,提醒着人们这座城曾经的辉煌与荣光。
五、文乡:清溪村里的文学回响 ——《山乡巨变》的原乡与作家的新家园
从益阳城区往南行二十公里,便到了清溪乡。这里没有资江的波涛,没有竹海的壮阔,却有着最质朴的乡村风光 —— 白墙黛瓦的民居沿着田埂铺开,稻田里的稻穗在风中摇曳,村口的古樟树已有三百多年树龄,树干粗壮得需要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下的石凳上,老人们摇着蒲扇,聊着家常,时光在这里仿佛放慢了脚步。
这里就是周立波的故乡,也是他创作《山乡巨变》的原型地。1955 年,周立波回到清溪乡,住进了村里的老木屋,开始深入体验乡村生活。他跟着农民一起下田插秧、收割稻谷,跟着村干部一起走访农户、讨论农业合作社的发展,甚至跟着妇女们一起纺纱、织布。他的笔记本上,记满了村民的对话、乡村的变化:“张大爷家的稻田亩产提高了五十斤”“李大妈加入合作社后,家里的收入增加了”“村里修了灌溉渠,再也不怕干旱了”。这些鲜活的素材,最终化作《山乡巨变》里的一个个角色 —— 勤劳朴实的邓秀梅、精明能干的李月辉、固执保守的亭面糊,他们的故事,就是清溪乡乃至中国农村的真实写照。
如今,清溪乡还保留着周立波当年居住的木屋,木屋不大,只有三间房,堂屋里挂着周立波的照片,书房里摆放着他当年使用的钢笔、笔记本和书籍,书桌上还摊着一页未写完的手稿,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门,随时会回来继续创作。木屋旁的 “《山乡巨变》纪念馆” 里,陈列着小说的初版本、不同语言的译本,还有当年村民送给周立波的农具 —— 锄头、镰刀、竹篮,这些物品无声地诉说着周立波与清溪乡的深厚情谊。
2019 年,中国作协在清溪乡设立 “作家体验基地”,让这里成为了全国作家深入乡村的 “创作驿站”。基地里不仅建有现代化的创作室、宿舍,还设有 “乡村文学讲堂”,定期邀请知名作家为村民和文学爱好者讲课。每年,都有数十位作家来到清溪乡,他们不像游客那样走马观花,而是真正住进村民家里,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春天跟着村民一起采茶、种瓜,夏天帮着收割油菜、灌溉稻田,秋天参与橘子采摘、粮食晾晒,冬天则围坐在火塘边,听村民讲过去的故事、现在的生活。
作家们在这里获得的,不仅是创作灵感,更是对乡村生活的深刻理解。有位作家在日记里写道:“在清溪乡,我才真正明白‘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含义 —— 不是书本里的诗句,而是农民脸上的笑容,是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飘出的饭香。”
还有作家根据在清溪乡的经历,创作了长篇小说《清溪谣》,讲述新时代乡村的发展变化,小说出版后广受好评,让更多人了解到清溪乡的现在与未来。
清溪乡的文学魅力,还在于它将文学与乡村生活完美融合。村里的道路旁,立着《山乡巨变》里的经典语句牌;村民的院墙上,画着小说里的场景;甚至村里的餐馆,也以小说里的角色命名 ——“秀梅餐馆”“月辉饭庄”,餐馆里的菜单上,还有以小说情节命名的菜品,如 “合作社丰收宴”“亭面糊家的腊肉”。每到周末,都有家长带着孩子来到清溪乡,参观周立波故居,读《山乡巨变》的片段,体验农耕生活,让孩子在文学与自然中成长。
更难得的是,清溪乡没有因为文学基地的设立而失去乡村的本真。这里的村民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田埂上依然有追逐嬉戏的孩子,村口的古树下依然有聊天的老人。作家们的到来,没有打扰村民的生活,反而让村民们对家乡的文化有了更深的认同 —— 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阅读《山乡巨变》,向游客讲述周立波的故事,甚至有村民尝试着写散文、诗歌,记录自己的乡村生活。
益阳的故事,从来不是孤立的片段,而是一条流淌的河 —— 陶澍的识人慧眼、改革雄心,与胡林翼的风骨、担当,就是河的源头,滋养着这座城的精神;安化黑茶的陈香、桃江竹海的绿浪,是河的支流,丰富着这座城的内涵;资江码头的繁华、清溪乡的文学,是河的浪花,见证着这座城的变迁。如今,这条河依然在流淌,带着益阳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奔向更远的远方。而每一个来到益阳的人,都会在这条河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段记忆与感动。
(曾康乐,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中南大学法学院在职研究生毕业。曾担任某央企驻湖南分公司负责人。发表小说、散文、论文近百篇)
来源:新湖南
湖南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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