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漂族是指那些从老家来到城市、帮助子女照料孩子的老年人。他们是现代家庭生活的“摆渡人”，帮子女渡过育儿生活难关。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人文社会发展学院教授陈辉，通过对上百名老漂族及其子女的访谈，道出他们的价值和苦闷。在接受北京日报客户端专访时陈辉强调，讨论老漂族的大前提是充分肯定他们的价值感，基于中国传统家庭伦理，老人愿意为子女付出，在支持子女发展过程中实现为人父母的价值。
生活节奏：家、学校、菜市场三点一线
从老家来到子女所在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老人的生活节奏也遭遇重大改变。
有漂在北京的老人，描述自己的生活为“三点一线”，每天都在家、学校、菜市场之间循环。“早上6点起床做饭，饭后老伴儿送老大上学，我送老二去幼儿园，回来的路上买点菜，上午打扫屋子，午饭后洗洗刷刷再准备上晚饭食材。下午不到三点，老伴儿就要动身去接老大；儿子、儿媳妇下班晚，放学后再送他去英语、绘画等各种补习班。”
有老人说，子女回家后要么看电视、玩手机、逗孩子，要么还要忙工作。“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被判了‘有期徒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刑满’回家。”
还有老人用“坐牢”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在儿子家的生活状态，最主要的感受就是受拘束，不像在自己家那样自在轻松。自己和老伴早上“醒了却不能起”，害怕吵醒孩子们，只能躲在卧室熬时间。
陈辉：有的老漂自称是“保姆”。自我调侃的背后，很可能在影射自己在子女家的地位。子女可能没意识，但老人感觉受限制。住房面积有限，老人们普遍住得压抑，甚至有的只能住在客厅。
有些老人有多个子女，难以平衡；有些老人是“单漂”，会惦记留守家中的老伴；有些老人的父母健在，还要兼顾父母养老。所以有些老漂“心甘情不愿”，不是帮子女不情愿，而是难以兼顾平衡多元关系。
老人对子女的代际支持是有成本的。老漂在尽父母责任的同时，有很多取舍和内心纠结。这些心理成本往往被子女忽视或忽略。
家庭关系：婆媳、亲子关系需磨合
老人在子女家常住，面对众多家庭关系，处理难度最大的就是婆媳关系。
有老人说：“（儿媳妇）太大手大脚了，东西没坏就不要了，买新的，买回来的东西有的也不能用。前几天买个榨汁机，他们又不做饭，说给我用，我又不会，不够费事的。买了就在那放着，问多少钱，也不和你说实话。跟他们说花钱别那么大方，也不听。”
在老漂家庭中，除了婆媳关系，亲子关系也可能存在矛盾，这牵涉到中年叛逆期的问题。董女士介绍，她家中最突出的是婆婆和老公的母子矛盾。母亲想让儿子按自己的意思来，但是儿子却不听母亲的，坚持让母亲听从自己。例如，母亲急着回老家，就想中午直接走。儿子希望母亲吃完午饭再走，母亲却坚持要走。儿子说已经做好饭了，就应该吃。母亲认为自己不饿，坚持不吃。类似这样的事情有很多。
陈辉：家庭和睦往往是在应对和解决矛盾的过程中形成，因此要正视矛盾对家庭发展的正面意义。
老漂家庭的婆媳矛盾也有特别之处，比如婆婆来到子女家，意味着她在“客场”，按子女要求带孩子做家务，她需要重新自我调适。大多数婆媳在彼此了解性格、偏好之后，边界与责任重新界定，关系也趋于稳定。
中年叛逆期的根本原因是一些老漂没正视子女已经成家这个事实，还像之前那样管教孩子。其实子女组建小家庭之后都想独立自主。只不过有些子女精神、思想想独立，经济、生活却不能独立。子女只有更多承担家庭责任、经济独立，对老人依赖弱了，生活主导权就会有所增强。
精神世界：没人说话真不痛快
有北京的老漂族说，虽然孩子就在身边，但却感受到未曾体验过的孤独：“他们平常上班，家里也没个和我说话的人。我就是想多和他们聊聊天，在家都把着个手机。你说还没来北京、在家的时候还隔几天就打电话，问这问那的，聊不完的话题，来到这反而没话说，真不痛快。”
有些老人，因为不想憋在家里，主动走出家门。有的参加文娱活动，有的把捡垃圾当成休闲活动。有老人说：“跟这边其他人也不熟，也没人玩，天天在家闷着，就是看电视、散步、晒太阳，这样干待着，着急得很。我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捡破烂卖。我儿子不同意，因为我身体不好，说出去也不好听，他又不是养不起我。但儿子拗不过我，看我闲得难受，就同意了。儿子跟我约法三章：太冷太热不让我去，一天最多捡四个小时，只能在小区附近捡，捡的不要带回家，只能放在地下室。我讲‘好好好’。我真是闲得难受，感觉没意思，和老李（另一个捡垃圾的老人）随便走走说说话，时间也就过去了，也不为挣钱。”
陈辉：老人精神世界中，最主要的问题是委屈。有些子女没有时间精力，也缺乏关心老人的意识；有的还把自己当小孩，享受老人的照料，又忽视老人；有的把工作中的负面情绪，输出给老人，甚至还有的挑剔老人，求全责备。
捡垃圾这个事有多重功能。像五六十岁的农村老人，在家可以种地干零工攒养老本钱，到城市捡垃圾能增加收入，这是经济功能。捡垃圾过程中，老人很自由，能有即时性获得感，这是休闲功能。还可以认识新朋友，属于社交功能。
养老选择：儿女的家未必是父母的家
在老人口中，经常使用的是“女儿家”“儿子家”，而很少用“我们家”。当老漂老了，养老选择是整个家庭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焦女士说妈妈在自己家里没有归属感，虽然每天都在带孩子，但是总念叨家里的房子怎么样了。焦女士感叹道：“父母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但是儿女的家未必是父母的家。”
有老人对养老选择比较豁达：“回不回老家我都可以，闺女这边我可能还得给她多管几年。过几年，她顾得上我，那我们留在她身边也好；闺女顾不上我们，那我们也不给她添麻烦，就回石家庄去了。”
有老人已经畅想回到农村老家的生活：“我在老家，吃完饭喂喂鸡，下地薅薅草，回来随便做点饭。活是干不完的，不想干了就去打打牌，串串门，热热闹闹的。在村口呀、路边呀坐着聊聊天，有时候还给邻居家地里帮帮忙，又不累，感觉有意思。”
陈辉：老漂族养老主要有三种方式。一种是扎根养老，以来自城市的老人居多。有的老人起步就是扎根，早早规划，有扎根意愿也有经济能力。有的老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大了，留在子女身边养老，也算是扎根了。一种是返乡养老，以来自农村的老人居多。叶落归根，亲戚朋友织成的支撑网络非常重要。这种方式对独生子女家庭是挑战，当老人进入高龄状态，子女面临尽孝问题。还有一种是候鸟式养老，在老家和子女家之间迁徙，如冬天进城，住暖气房，夏天在老家避暑。当然养老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随着子女家庭状况、老人身体状况变化，养老方式会有相应调整。
观点：老人的付出需要被看见
陈辉在书中说，依靠老漂父母的支持，中国城市的许多青年家庭，用一种温情脉脉的方式，低成本地解决了家务劳动和幼儿看护问题。但是，不能把老漂生活过度浪漫化，有意义的日子未必是舒心的日子。
陈辉在专访中经常提到一个词——“被看见”。他希望老漂被全社会看见，被社区、被民政部门看见，但这些，都无法替代子女对老漂的关心和支持。家庭养老，是目前中国最重要的养老方式。学会做儿女，这五个字至关重要。老漂的操劳付出，老漂的情感和心理需要，最重要的是被子女看见。
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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