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康乐
长沙的寒冷总来得猝不及防。前一日还是冬日暖阳漫洒街巷，橘子洲头的江风带着些许温润，岳麓山的层林虽褪尽葱茏，却仍透着几分赭红的暖意。可一夜北风卷地而来，寒气压境，岳麓山的黛色山尖便覆了层薄白，橘子洲的江滩上，寒霜簌簌落在枯草丛中，凝结成细碎的冰晶；太平街的青石板路裹上莹白，踩上去咯吱作响，整座城瞬间换了副清寂模样。万籁俱寂的寒天里，总有一抹红从寒霜中钻出来——那是老宅院墙角扎根的梅，是古寺廊下挺立的梅，花瓣凝着雪粒，枝丫顶着寒风，却开得热烈又倔强，像极了这片土地上的人：吃得了苦，霸得了蛮，耐得住烦，骨子里藏着不服输的韧劲，更藏着危难时挺身而出、盛世中砥砺前行的家国担当。
初见长沙的梅，是在开福寺的后院。那株老梅树已有上百年光景，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如老人的手掌，刻满岁月的痕迹。枝丫扭曲着伸向天空，苍劲中带着执拗，像极了湖南人祖辈传下的扁担，虽被岁月压出了弯，却从不断裂；又像抗战时期支撑起城墙的立柱，纵然饱受炮火侵蚀，依旧稳稳挺立。雪下得紧时，枝头积了厚厚的雪，压得枝丫微微下沉，可那些缀在枝间的花苞依旧饱满，顶着雪粒缓缓绽放，一点红从白雪里透出来，艳得惊心动魄，像极了当年长沙城墙上猎猎作响的红旗。
那时候，日军的飞机在头顶盘旋，轰鸣声撕裂长空，炮弹如雨点般砸向城池，把坚固的城墙炸得千疮百孔，砖石飞溅，烟尘弥漫。可湖南子弟兵没有退缩，他们抱着上了膛的枪，趴在残破的城垛后，目光如炬地盯着来犯之敌。雪落在他们的棉帽上，霜结在他们的眉毛上，冻得发紫的手指紧紧扣着扳机，却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就像这梅，明明身处零下数度的寒冬，明明被厚重的积雪重压，却偏要挣出一抹春色，偏要在绝境里开出希望。第三次长沙会战中，第10军死守长沙城，官兵们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用刺刀、石块与日军展开巷战，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都成了战场。营长曹克人率部坚守东门，激战三昼夜后身负重伤，被俘后宁死不屈，大骂日军不止，最终被残忍杀害，牺牲时年仅31岁。他的热血洒在长沙的土地上，就像梅花的落红，虽零落成泥，却滋养着不屈的精神。
王安石写“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从前读只觉是文人笔下的清高自守，可站在开福寺的梅树下，看着雪花落在红梅上的模样，忽然懂了这“独自开”里藏着的，是湖南人深入骨髓的“霸蛮”。这种“霸蛮”，不是蛮不讲理的执拗，而是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勇气，是强敌当前绝不低头的骨气。1939年到1942年，日军三次猛攻长沙，飞机炸烂了街巷，炮火掀翻了屋顶，昔日繁华的城池沦为一片焦土。可长沙人没怕过，也没退过——男人们放下手中的锄头、铁锤，扛着土枪、大刀就上了城墙，他们中有的是农民，有的是工匠，有的是商贩，却在国难当头时，都成了守护家园的战士；女人们在家缝补军装、熬制汤药，把自家的被褥拆了做成棉衣，把仅存的粮食磨成粉做成干粮，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就连孩童都知道把省下的糖果、馒头送给士兵，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叔叔加油”。
就像这梅，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没有桃李的娇艳明媚，偏要选在最冷的时节开放，在万物凋零时绽放独有的光彩；湖南人也从不是趋炎附势的性子，偏要在国家危难时站出来，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五次长沙会战，四次击退日军，毙伤日军达10余万人，成为抗日战争中正面战场的经典战例。那些长眠在岳麓山烈士陵园的烈士，不就是这雪中的梅吗？他们或许没有留下响亮的名字，或许没能看到胜利的那天，可他们的风骨，就像梅的香气，历经八十余年岁月依旧不散。每年寒冬，岳麓山的梅林依旧盛开，那清冽的香气，仿佛就是先烈们未曾远去的英魂，在提醒着后人：勿忘国耻，勿忘那些为家国捐躯的英雄。
雪后初晴的日子，我总爱去岳麓山寻梅。沿着石阶往上走，苔藓覆盖的石板上还留着雪水的痕迹，偶尔能看到嵌在石板缝里的弹壳——那是长沙会战留下的痕迹，锈迹斑斑的金属上，还能想象出当年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模样。行至半山腰，一片梅林忽然映入眼帘，红梅、白梅、绿萼梅交错着，雪落在花瓣上，阳光一照，竟泛出淡淡的金光。风一吹，梅枝轻轻摇晃，雪粒簌簌落下，落在肩头，带着清冽的香，沁人心脾。这时候便想起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多像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湖南子弟兵，他们或许倒下了，或许化作了泥土，可他们的精神，就像梅的香气，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在湖南抗日战争纪念馆里，我见过一张泛黄的照片：一群湖南士兵趴在雪地里，枪口对准前方，他们的身上覆盖着薄雪，脸上却带着坚毅的神情，身后不远处，一株红梅傲然挺立，枝丫上的积雪正在融化。照片的注解写着：1941年冬，第三次长沙会战期间，第73军某部在岳麓山附近伏击日军，战前官兵们在梅树下立下誓言，誓与长沙共存亡。那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官兵们凭借地形优势，打退了日军的多次进攻，歼敌数百人，而自身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战斗结束后，战友们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一名年轻士兵紧紧握着步枪，身体已经被冻僵，可眼睛依旧圆睁着，望向日军来犯的方向，他的身边，那株红梅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是为英雄铺就的红毯。
长沙人常说“耐得烦”，这三个字藏在市井的烟火气里，更刻在湖南人的精神基因中。它是早点摊老板凌晨三点就起来熬的米粉汤，火候到了才够鲜香；是修鞋匠蹲在街角补了一下午的鞋子，针脚密了才够结实；更是抗战时期，长沙人在废墟里重建家园的那份坚韧与执着。1938年“文夕大火”，日军还没进城，长沙城却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昔日繁华的街巷化为断壁残垣，到处都是烧焦的木料和瓦砾，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可火灭之后，长沙人没有四散逃离，没有沉溺于悲痛——他们从灰烬里扒出能用的木料，搭起临时的棚屋；他们把烧焦的粮食磨成粉，掺着野菜煮成粥，勉强果腹；他们依旧在街头巷尾说着一口软糯却坚定的长沙话，依旧在寒冬里种下梅树，等着开花的那一天，等着家园重建的那一天。
就像这梅，就算枝干被风雪打断，就算花瓣被寒风吹落，只要根还在，来年春天依旧能抽出新枝，依旧能迎雪绽放，愈挫愈勇。大火过后的长沙，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清理废墟、修筑道路，工厂里的工人冒着被轰炸的危险恢复生产，为前线制造武器弹药；学校里的师生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上课，传承知识与文化，他们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坚信只要精神不倒，长沙就不会倒下。这种“耐得烦”的韧劲，就像梅花的根系，深深扎在湖南的土地上，无论遭遇怎样的风霜雨雪，都能汲取养分，顽强生长。
林逋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说的是梅的清雅脱俗，可在长沙，梅的香气里还藏着炽热的家国情怀。去年冬天，我在湖南博物馆看到一组老照片：1941年的长沙，雪地里，一群穿着单衣的士兵正围着梅树合影，他们的脸上沾着雪，手上冻得通红，却笑得灿烂，眼里满是对胜利的憧憬。身后的梅树开得正盛，红梅映着他们的笑脸，像一面小小的旗帜，温暖而有力量。照片的旁边，放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是一位名叫李光华的士兵写的，字迹有些潦草，却透着坚定。里面有这样一句话：“今日见梅开，知寒冬将过，待胜利那日，定要带家人来赏梅，让他们看看这雪中的红梅，看看我们用生命守护的家园。”可惜，这位年轻的士兵没能等到胜利的那天。1942年第三次长沙会战中，他所在的连队负责坚守捞刀河畔的阵地，日军发起了疯狂的进攻，炮火几乎把阵地夷为平地。李光华和战友们奋勇抵抗，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拼，刺刀断了就用石头砸，最后全连仅剩三人。在掩护战友撤退时，李光华身中数弹，倒在了冰冷的雪地里，年仅21岁。他的日记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寒冬，而他期盼的赏梅之约，也成了永远的遗憾。看着日记里的字迹，再想想窗外的梅，忽然明白：长沙的梅，从来不是单纯的风景，它是湖南人的精神象征，是战乱年代里的希望，是和平岁月里的警醒，是代代相传的家国情怀。
如今再看长沙的梅，枝头的殷红依旧热烈，枝干的苍劲依旧倔强，只是这凌霜斗雪的风骨，在新时代有了新的传承与绽放。当年，湖南人用“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的精神，在战场上抗击日寇，守护家国；如今，湖南人依旧带着这份梅魂，在数字经济的新战场上奋勇争先，为国家的强大、民族的复兴筑牢根基，这何尝不是对当年抵御外侮精神的延续，对日本右翼势力军国主义复苏苗头的有力回应？
在长沙高新区的互联网产业园里，深夜的写字楼依旧灯火通明，就像当年雪夜里守城士兵手中的火把，照亮着前行的道路。一群年轻的湖南创业者正对着电脑屏幕激烈讨论，他们眼神专注，神情执着，敲击键盘的声音密集而有力，像是在谱写一曲数字时代的战歌。他们中，有放弃海外高薪回国创业的技术人才，有扎根家乡深耕数字产业的本土企业家，有毕业后就投身互联网行业的大学生，他们带着湖南人特有的“霸蛮”劲，在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领域攻坚克难。 长沙某人工智能企业的研发团队，为了攻克一项核心技术难题，连续三个月加班加点，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团队负责人是位80后湖南小伙，他说：“当年先辈们在战场上拼刺刀都不怕，我们现在坐在办公室里搞研发，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多攻克一项核心技术，国家在数字领域就多一分话语权，就不会再受制于人。”就像梅花在寒冬里积蓄力量，只为一朝绽放，他们在实验室里反复试验，在失败中总结经验，最终成功研发出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打破了国外的技术垄断。
在农村，数字技术正改变着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湖南的农民们学会了用手机查看土壤墒情、监测农作物长势，通过电商平台把农产品卖到全国各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一位果农，通过直播带货，让自家种植的柑橘销量翻了十倍，年收入从几万元增长到几十万元。他说：“以前种橘子靠天吃饭，现在靠数字技术，不仅收成有了保障，销路也广了。我们把日子过好，把家乡建设好，就是对先烈们最好的告慰，也是对那些想搞军国主义的人的最好回应。”这像极了梅花在不同的环境中都能顽强生长，湖南人无论在战场还是在商场，无论在城市还是在农村，都能凭借坚韧不拔的精神，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长沙的数字经济产业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如今已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成为全国数字经济发展的新高地。2023年，长沙数字经济核心产业增加值占GDP比重超过10%，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等产业规模位居全国前列。这背后，是无数湖南人的辛勤付出，是“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精神的生动体现，是梅魂在新时代的鲜活演绎。当年，湖南子弟兵用血肉之躯筑起了抵御日寇的长城；如今，湖南人用数字技术筑起了守护国家经济安全、科技安全的新长城。这种传承，是精神的延续，是使命的接力，是对历史的铭记，更是对未来的担当。 如今，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的苗头渐显，某些政客频频参拜靖国神社、篡改历史教科书、扩充军备，种种行径，像极了当年日军侵华前的挑衅。他们试图掩盖历史真相，美化侵略行径，可历史不会忘记，中国人民不会忘记，湖南人民更不会忘记。当年，湖南人用“一寸山河一寸血”的牺牲，粉碎了日军的侵略企图；如今，湖南人用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用科技的进步、经济的繁荣，向世界展示中国的强大，让那些妄图重蹈覆辙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梅花不惧怕严寒，是因为它有傲骨；湖南人不惧怕敌人，是因为我们有家国情怀；中国人不怕挑衅，是因为我们有五千年的文明底蕴，有无数先烈用鲜血铸就的民族脊梁，更有新时代不断发展壮大的综合国力。就像《梅花赋》里唱的：“他日倘若风雨来，枝叶凋零傲骨在。”就算未来有风雨，就算有挑战，只要我们像梅花一样，守住骨子里的傲骨，守住心中的家国，就永远不会被打垮。
雪渐渐化了，岳麓山的梅依旧开得热烈，花瓣上的雪粒变成了水珠，顺着花瓣缓缓流下，落在泥土里，滋养着新的生命。长沙的街头，人们依旧过着热气腾腾的生活：米粉店的香气飘满街巷，茶馆里传来悠扬的湘剧，孩子们在广场上放风筝，老人们坐在梅树下下棋。可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份警醒——就像梅会记住寒冬的冷，我们也会记住历史的痛；就像梅会在寒冬里绽放，我们也会在挑战面前挺起胸膛。
在长沙的麓谷数字经济产业园里，年轻的创业者们依旧在挑灯夜战，他们的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像梅花的花瓣一样，鲜活而有力量；在岳麓山的梅林里，游客们驻足观赏，拍照留念，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眼里满是对美好生活的珍惜与对未来的憧憬。这两种场景，看似毫无关联，却都传承着梅花凌霜斗雪的风骨，都彰显着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的精神。
梅花映雪，映的是湖南人的家国魂；傲骨在，在的是中国人的民族志。长沙的梅，开了一年又一年，它看着这座城从战乱走向和平，从废墟走向繁华，从传统走向现代；它也会继续开下去，提醒着我们：无论何时，都要像梅花一样，守得住风骨，扛得住风雨；无论面对何种挑战，都要像我们湖南人一样，吃得了苦，霸得了蛮，耐得住烦，用傲骨撑起家国，用坚守守护和平，用奋斗开创未来。
当年，湖南子弟兵用鲜血和生命守护了家园，他们的精神如梅香永存；如今，湖南人用智慧和汗水发展数字经济，为国家的强大添砖加瓦，他们的担当如梅骨坚毅。这凌霜的梅，这梅里的风骨，不仅是长沙冬日里最美的风景，更是每个中国人心中，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炬。它照亮着我们前行的道路，激励着我们铭记历史、砥砺前行，无论面对何种风浪，都能挺直腰杆，奋勇向前，用实际行动捍卫国家的尊严与安宁，守护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繁荣。
（曾康乐，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中南大学法学院在职研究生毕业。曾担任某央企驻湖南分公司负责人。发表小说、散文、论文近百篇）
来源：新湖南
湖南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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