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桂花飘香

文/向绪俊

长沙的秋天是被桂香唤醒的。清晨，我推开阳台的纱门，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一缕清冽又缠绵的香气便钻了进来，像只温柔的手轻轻勾住鼻尖。探头望去，满园的桂花已悄然绽放，树上缀满了细碎的淡黄色小花，藏在墨绿的叶片后，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却把香气撒得满院都是。这香气不似玫瑰那般浓烈张扬，也不似茉莉那般清浅易碎，是带着江南温润气息的醇厚，吸一口便觉五脏六腑都被熨帖得舒服。

我所居住的小区算不上名贵，却因为栽种了很多的桂花树，而有了别样的韵味。晨练的老人会特意绕到桂花树下打太极，缓慢的招式间，香气便随着呼吸一同流转；背着书包的孩子路过时，总忍不住踮起脚尖摘一朵，小心翼翼地夹在课本里，让墨香也染上桂甜；傍晚下班的年轻人，会在树下多站几分钟，任凭香气驱散一天的疲惫。偶尔会看到有人小心翼翼地收集落在地上的桂花，花瓣虽沾了些晨露，却依旧香气馥郁。

走出小区，才发现桂香早已漫过了院墙，把整座长沙城都裹了进去。沿着湘江边的步道漫步，江风裹挟着桂香扑面而来，混着江水的湿润气息，更添了几分清透。岸边的绿化带里，一排金桂开得正盛，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在花瓣上，让那淡黄色的小花泛着细碎的光。几位摄影爱好者正举着相机拍摄，镜头里，桂花的剪影与远处的橘子洲头相映成趣。一位老者告诉我，长沙的桂花树大多有些年头了，尤其是老城区那些，动辄就是几十年的树龄，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一到秋天便成了香飘十里的“香源”。

顺着桂香的指引，我走进了河西的岳麓山。山间的桂花比城里的更显野趣，有的长在石阶旁，有的藏在竹林间，还有的依附在古枫树下。拾级而上，桂香时浓时淡，时而在鼻尖萦绕，时而又飘向远方，引得人不断追寻。行至爱晚亭旁，几株百年老桂正肆意绽放，香气浓得化不开。亭内有几位文人模样的老者正在吟诗作对，“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诗句混着桂香飘出，让人恍惚间不知是身处人间还是仙境。一位白发老者指着桂花树对我说：“这几株桂树是清代就种下的，见证了岳麓书院的兴衰，也陪着长沙走过了百年风雨。每年秋天，来这里赏桂的人络绎不绝，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口独有的天香。”

从岳麓山下来，我特意绕到了老城区的太平街。青石板路两旁的老店铺前，几乎家家户户都摆着盛满桂花的竹匾，阳光晒得花瓣微微卷曲，香气却愈发醇厚。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里，桂花糕的香气从门缝里挤出来，与街旁的桂香交织在一起，勾得人食欲大开。我走进铺里，老板娘正忙着将新鲜的桂花拌进面粉里，她手上沾着面粉，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我们家的桂花糕做了三代人，用的都是长沙本地的金桂，每年这个时候，来买桂花糕的人能排到街尾。你尝尝，这桂花的香是藏在糕里的，越嚼越甜。”我咬了一口刚出炉的桂花糕，软糯的糕体裹着桂花的清香，甜而不腻，满口都是秋天的味道。

在长沙，桂花早已不只是一种花，更是刻在城市骨子里的记忆。新建的城区里，很多条路的两边全是桂花树，每到秋天，走过那一排排桂花树，那清香就会浸润在你的肺里，灌满你的脑海，让你有说不出的舒坦。

如今的长沙，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城市面貌日新月异，但桂花却始终占据着一席之地。新建的公园会特意栽种桂花，老城区的桂花树也被悉心呵护着，挂上了保护牌。每到八月末九月初，不管是繁华的商业大街，还是静谧的小巷深处，都能闻到桂花的香。这种香，不挑场合，不分贵贱，平等地滋养着每一个长沙人。如果傍晚经过这些地方。看着一株株桂花树默默绽放，淡黄色的小花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像黑夜中一盏温暖的灯，就会让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长沙的桂花，不像牡丹那般雍容华贵，也不像兰花那般清高孤傲，它平凡、质朴，却有着最动人的力量。它不与春天的百花争艳，也不与夏天的浓荫比盛，只在秋天悄然绽放，用最持久的香气回馈这座城市。它见证了长沙的千年变迁，从楚汉名城到现代都市，从战火纷飞到安居乐业，始终用清香抚慰着每一个长沙人的心灵。它就像长沙人的性格，外表朴实无华，内心却温暖醇厚，不张扬，却自有力量。

一场秋雨过后，桂花落了满地，金黄的花瓣铺在地上，像一层厚厚的地毯。我蹲下身，拾起一片花瓣，虽已失去了往日的鲜活，却依旧带着淡淡的香气。我忽然明白，桂花的香不仅在盛开时浓烈，更在凋零后延续，就像长沙这座城市，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雨，都始终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夜深了，我回到小区，楼下的桂花树依旧在散发着香气。月光洒在花瓣上，镀上了一层银辉，香气在月光下更显清幽。我站在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桂香填满胸腔。这一刻，我忽然懂得，长沙的秋天之所以动人，不仅因为漫山的红枫，不仅因为湘江的碧水，更因为这满城的桂香。它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城市的过去与现在串联起来，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连接起来，让每一个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都能在桂香中感受到家的温暖，感受到岁月的静好。

明年秋天，当第一缕桂香飘来的时候，我依然会像今年这样，循着香气漫步在长沙的街头巷尾，去感受这座古城独有的天香，去聆听桂花与城市的千年私语。因为我知道，这满城的桂香，早已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牵挂，成了我与长沙之间最深情的羁绊。

来源：新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