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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一萍:家住白果林|原上草·行吟金牛?

发布时间:2025-02-10 17:28:48

编者按

扎根人民和大地,书写新时代气象。2025年1月17—19日,由四川日报社主办,川观新闻、成都市文联协办,川观新闻文化频道、金牛区文联、金牛区融媒体中心、金牛城投集团交子文化公司、五粮液、成都高新文创传媒有限公司、四川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承办的2023年度川观文学奖颁奖典礼在成都举行。18日上午,数十位参加活动的作家和诗人们,前往成都市金牛区工人村、成都凤栖博物馆、中海信(成都)新质产业城等地采风,近距离、多视角、沉浸式地领略根植在金牛街巷中的文化底蕴与城市气质。川观新闻人文频道特选发部分采风作品,以飨读者。

卢一萍

前两年,想在成都老城区里觅一住处,即使是老城区,也大得很,在售房源何止万千。找来找去,难下决心。有次坐地铁,看到了2号线上的白果林站,我喜欢白果树,觉得“白果林”这个地名好,便下车,出站,转了一圈。“过了抚琴路,望见白果林”,可见白果林是老地名,那片林子曾经是有的。上世纪80年代初,在位于西一环外侧的营门口乡青羊村、石人村、抚琴村建了小区,因薛家院子中间有一片白果林,小区便以此为名。

那片白果林没有望见,但有一条银杏路。两侧银杏树也是苍虬扶疏,便在一侧的院内购房居住下来。

院子原为机关宿舍,大院中用围墙按各部门分隔成各小园,各为一体,又彼此往来,西门就朝着南北向的银杏路,街道不宽,刚好两车道;不长,不到一公里;不繁华,东为院墙,西侧有些小店铺。因此,它是安静的。我住在大院中的六院,正对院内唯一的小公园,树已长得甚是高大,楼前那株紫荆年年开得繁茂,雪松四季墨绿,恰好有一株白果树已高过六层楼,我常坐在窗前,看它春天萌动展叶,夏初开花结果,秋天果实成熟,满树铄金,冬天不留一叶,枝干如铁。这株树四季有鸟栖息,鸣叫歌唱。银杏是雌雄异株植物,这株树不结果,也是树中男儿。他就立于我的窗外,所以我觉得,有了这株树,我就愿意在这里住下来。

平时,我和这株树对视的时候最多。它过一年,如我度一生;我度一生,如它过一年。与出现于3.45亿年前的石炭纪,历经第四纪冰川运动后幸存下来的裸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植物对视,会让你对生命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让你能理解何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银杏寿命本长,中国有3000年以上的古树。成都树龄在千年以上的银杏有7株,分别生长于杜甫草堂、金牛宾馆、百花潭公园、陕西街、提督街、四川大学华西校区、电子科技大学、西御河畔。青城山天师洞的银杏王相传为汉代张天师手植,都江堰离堆公园里三国名士张松手植的“张松银杏”树龄1800余年。银杏因其古老、美丽、实用,自带神秘感。李时珍说其开花成簇,但难得一见——“二更开花,随即卸落,人罕见之”;其有雌雄之分——“须雌雄同种,其树相望,乃结实”;因此可感阴阳之妙——“其树耐久,肌理白腻。术家取刻符印,云能召使也。”也因其果实珍贵,宋朝开始成为贡品——“绛囊初入贡,银杏贵中州”(欧阳修),民国的陶世杰也曾在《银杏》诗中写道:“昂宵银杏如双阙,镇尔城南老树精。”

银杏路藏匿于烟火与寂静之间,是城市万千诗意的微小部分。白果林小学的铃声穿透树影,孩子们的笑声和读书声掠过枝头,惊落树叶,无声地坠在买菜归来的老人肩头。在纵横的街巷间,总有三两摊贩守着热气腾腾的锅灶,油条与豆浆的香气裹着方言,不时传来。时光的流动是缓慢的,慢到可以看清银杏叶脉的走向,慢到能听见砖石缝隙间青苔生长的声音。老人说,银杏是“活着的年轮”,树冠如伞,荫庇着一代代人从童年走向暮年。1983年它被定为市树时,根须早已扎进成都的骨血里。

人来人往,世事变幻,只有那些银杏树,依旧伫立在路边,年复一年,无声地生长,枝叶愈发茂密,树干愈发粗壮。每到秋天,金黄的叶子铺满整条街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那是叶子在阳光下蒸腾出的气息,带着一丝苦涩,又有一丝甘甜。走在银杏路上,脚下是松软的落叶,头顶是金黄的树冠,仿佛置身于一幅油画之中。所以,我喜欢在银杏路上散步。特别是秋天,只要在家,几乎每天都去。它的晨昏变化,我深铭于心。

晨光初临时,银杏总是先以一片金黄撞入眼帘。那些银杏叶,像是被秋风揉碎的光,又似在时光里褪色的信笺,一页页悬于青蓝的天幕。砖墙斑驳,苔痕漫漶,成都潮湿的空气浸润万物,连落叶的叹息都沾了一分绵软,三分苍茫。

午后,阳光斜切过林荫道,将人影拉得细长。茶馆的竹椅零散摆在树下,茶客们捧着茶,谈论着陈年旧事、菜价涨跌、孙辈学业,或是某棵老树去年为何少结了白果。偶尔有风掠过,银杏叶簌簌飘落,覆住街沿、长椅和棋盘上未竟的残局。棋局旁的老者眯起眼,手指摩挲着棋子,仿佛摩挲着旧日戎马——他年轻时戍守过边疆,如今却在银杏叶的褶皱里,寻到了另一种疆域的辽阔。这让我想起我笔下那些“被遗忘的角落”,荒原与故乡的界限,猛然间变得模糊。

暮色四合时,林子渐暗,唯有枝头的残叶泛着微光。路灯亮起,光晕晕染着归家人的身影。社区活动室的窗内透出暖黄,而巷尾那家开了三十年的面馆,老板娘依旧在案板上揉着面团,蒸汽氤氲中,她的身影与银杏的剪影重叠,恍若一幅未干的水墨。

夜再深些,白果林便只余风声。叶片在夜里窸窣私语,讲述着迁徙与扎根的秘辛——像极了我在帕米尔高原见过的棱狐茅,以风沙为养料,在冻土中倔强绽放绿意。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时间的移民,从秦汉的驿道,到明清的祠堂,再到今日的街巷,根系纠缠着蜀地的雨与雾,年轮里刻满着别离与守望。而从树下走过的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棱狐茅”?在喧嚣的都市,他们以缓慢的姿势生长,将平凡的日子过成一首首朴素的叙事诗。

或许,白果林从来不是什么“名胜”,但它有其自身的美,那就是那种未被人人都能感知的朴素和日常。

来源:四川在线

主办:四川省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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