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运城是元末兴建,明清时代发展起来的一座盐业专城。探讨它的兴建、发展和变化的历史,对于认识我国封建社会后期城市颇有助益。
一、兴建原因和经过
运城古名潞村,位于山西南部,濒临河东盐池。河东盐池又名解池,是一个古老的天然结盐之地。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载:“池水东西七十里,南北十七里。紫色澄亭,潭而不流。水中食盐,自然印成。朝取夕复,终无减损。”由于盐是人们生活的必需品,所以古代汉民族的发展,一直和盐有着密切的关系。传说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这三个都城都在盐池附近。古代因盐池之利而修筑城堡也很早、春秋时晋国的谷奇食采于苦城。苦读盐,盐即河东盐,苦城是以盐为城名,战国秦昭襄王十一年(前 304)。“齐、韩、魏、赵、宋、中山五国共攻秦,至盐氏而还”,这里的盐氏也是城名,是以氏为名。汉代司盐都尉设置于潞村,所以又名司盐城。唐大历年间(776——779),也曾经设治于潞村。不过,上述城堡规模都不大,以后都荒废了。
元末在潞村筑城,是先建运司而后筑城。元初,潞村尚是“弹丸一乡镇。”元太宗八年(1236),盐运使姚行简绘图献议后,始“芟莽夷榛”,立运司于潞村。至元年间(1264——1294)曾一度迁司于解州,后又迁回。延佑年间(1314—1320)潞村更名为圣惠镇,其时虽尚无城垣,但在潞村已渐筑有池神庙、学宫、谯楼和隶役处所。至正十六年(1356),那海德俊任盐运使时始筑城,初名凤凰城,后因是盐运司所在地,而名运城。此即运城兴建之始。
运城初建时比较简陋。城垣周长一千七百丈,筑土为墙,门有五,各构简易城楼。门的内外左右筑有军庐、稽察所,是巡警稽察所在处。城四角各筑烽火屋,是觇伺防御之所。诚于八月开工,是时“丁夫星布,畚插云集”,除庶民输财赴役者外,另有兵丁二千五百人参加,共历时五个月,于当年十二月峻工。
元政府为什么要在运城设司筑城呢?
其原因有二:
第一是封建盐政的需要。河东盐利历来是封建政府的重要财政入项,所以“历代治鹾皆设官司,以为经理”。不过,元代以前“榷沽之政,而或入少府,或归大农,或隶度支,即行榷之吏大约分摄于军州郡邑之卒幕,未置专廨”,故“解盐多莅治于解州”。可是,元代“盐为诸赋之首,解之盐泽又诸鹾之首”;“会其岁之入,以缗计者二千万”,“租赋外,惟以盐课佐经费”。于是,元政府出于控制池盐业,搜刮盐课的需要,建立了一套庞大的盐政官僚机构——河东都转运盐使司,专门管理河东盐政,搜刮盐课。由于盐务繁杂,“解州城小,且偏处一隅,鞭长莫及”,因此,“为掌榷近便”而“徙运司于路村”。此即运城建司之因。
第二是阶级斗争的需要。元末,由于全国各族人民反抗元政府统治的斗争不断深入,蒙古军事贵族的统治已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面对这一状况,元政府为了镇压劳动人民的反抗和保护盐政官吏自身的安全,而筑城于潞村。元人黄觉说:潞村“室庐联骈,楼阁辉映。惜乎!散漫纵横,无山溪城隍之固。加以河南不轨之徒。猖狂恣逞,阖镇之民,宵肝蹙额。止以天堑为倚,倘有不虞何可以生?”故当务之急“莫先城事。”明人许赞又说:“城何义,曰盛也;城何盛,以盛民也,民何以盛,曰盛之以图安也。……河东运司山川开盐池之利,地土负猗顿之富。士庶丛萃,官署森列。……官立而驭御宜严,此城河东之要义也。”
但是,“天下盐治不一,举无专城,河东何以独有专城?”旧史称,其它盐区未筑城是因为“煮海者商灶延绵沙际,千里相望,如淮浙长芦皆非一州一邑之地,故但居要以临之,而所附则皆通大邑,已有提纲挚领之势” 。而河东池盐生产集中,潞村地理适中,筑城于潞村便于管理。所以,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运城便应运而生了。
由上观之,运城是封建统治者为了控制池盐业,搜刮盐课,镇压劳动人民的反抗,保护统治者自身安全的目的而兴建。这和西欧中世纪以来的城市,由于工商业的发展,是“由获得自由的农奴重新建立起来的”,显然是不同的。
二、城市的发展和封建性的加强
运城建成后不多年,元代即灭亡了。运城的发展主要是在明清两代,特别是明代前期。而且,这一发展过程,主要是封建性加强的过程。对此,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看出。
第一在盐政机构的设置上,明初沿元制,设立了河东都转运盐使司。由盐运使总理河东盐政,同时整顿和充实了下属官吏。成化九年(1473)明政府又增派巡盐御史驻运城,以监临盐政。清初沿明制。这样,封建政府就从行政组织上加强和充实了封建盐政官僚机构。
第二在军事力量的配备上,明初在运城设射手50名,正德年间(1506~1521)为了防御刘大、刘七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入境,曾添设这盐壮、市壮800名,民壮600名,吏农有膂力者200名,共分为六营。天启年间(1621——1627)又增兵160名,由把总一员领之。此后,复增兵300名,由守备一员领之。崇祯年间(1628——1644)再增兵50名.这样,封建政府就从军事上加强了对运城地方的控制。
第三在城垣防御的设施上,明朝政府在元代的基础上又不断进行了扩建。如天顺二年(1458)把原有的五门改为四门(东门称放晓、西门称留晖、南门称聚宝、北门称迎渠)。正德六年(1511)增高城垣。嘉靖年间(1522——1560)先后建东、西、北、南城垣,并在城四角增望楼。崇祯年间(1628——1644)又先后增设敌台守望工具。这样,封建政府就从城垣设施上把运城变成了一座封建城堡。
第四在城市建筑上,明清政府按照封建等级制进行了规划和有计划的修建,“其它署则巡盐察院居其中,左鼓楼,而右谯楼,运司、分司文武各员皆在城内街场棋布,衙署星罗,仓库坛庙无不备具”。城内设九坊,总分四街。“坊为商民所错处,而集则粒食所聚之场”。九坊是:厚德、和睦、宝泉、货殖、荣恩、贤良、甘泉、、永丰、里仁。四街按东西南北方位而名,俗呼四关,是城内规定的集市之处。这样,封建政府又从城市规划和建筑上加强了封建等级制。
第五在城市体制上,明清时代运城“其地虽属安邑县辖”,但是,除“一切编户保甲悉于安(邑)就理”外,其盐政并不在县政治范围内,而体制自备,“学校、官师武备、坊市保甲及报祭宾兴诸典礼,俨与邑等”。这样,封建政府就从城市设置上,使运城成为封建统治机构的一个组成部分。
第六在盐业政策上,明政府不仅以运城为强迫附近州县盐丁进行徭役性劳动的中心地,而且明政府和清政府都以运城为中心,在河东池盐运销地区实施禁榷制度,阻碍池盐民间工商业的发展。这样,运城就成为封建政府在河东池盐产运销地区的封建盐政中心。
第七在文化教育上,明清政府都设官办儒学机构于运城。《明会要》载:“河东又设都转运司儒学,制如府”。此外,封建政府还设宏运书院,“隶商籍子弟”;设河东书院,准送“民籍生童”。所以,运城“人以科目起者,明以来称极盛,自永乐迄今孝廉无虑数百人,其成进士者亦后先相望” 。这样,封建政府就以运城为据点,通过宣传陈腐儒学。不仅禁锢着新思想的发展,而且为封建政权培养了一批效忠皇帝的封建文人。 不难看出,运城是在封建政府有目的、有计划的控制下发展起来的,它是地主阶级实施封建盐政以及维护其统治的一个封建经济、军事、文化城堡。这和西欧中世纪以来具有自治权力的工商业城市,显然是不同的。
三、新的变化的开端
尽管运城是由封建政府兴建,并在其严密控制下的一个封建化城市。但是,由于“历史过程中决定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明中叶以来,特别是清前期,随着社会生产力和商品经济的发展,运城在工商业、人口结构、意识形态和对社会的作用上,也开始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池盐工商业的发展。元代池盐生产是人力捞采自然结盐。明初改变为“且种且漉”。所谓种,即采用垦畦浇晒法。此法原创于唐代,主要是人力垦地为畦,引入池中卤水,经过加工而晒制成盐。所谓漉,即人力捞采自然结盐。明初采用“且种且漉”,在生产方法上已比元代有了一定的进步。明中叶以来,随着池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的加剧,盐丁对官办池盐业徭役劳动的不断反抗,造成官办池盐生产经常不敷配运,以致明政府不得不允许商民直接到盐池浇晒或捞采,这样就在官办池盐业中出现了商民自备工本生产的又一种经营形式。尽管这一经营形式其产品尚为官商伙分,仍然是封建性质的生产。然而,由于这一经营形式,商民获利增加,生产积极性较高,不仅增加了池盐生产,而且为池盐生产经营形式的进一步变革创造了条件。入清以来,池盐生产专事畦种。这一生产方法经过历代劳动人民的不断总结和提高。在清代已成为一套比较科学的生产方法。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强迫盐丁进行徭役劳动的官办池盐手工业,已经成为池盐生产进一步发展的障碍。因而,在盐丁逃亡和其它各种反抗斗争的打击下,在明代商民自备工本生产的基础上,清初又演进为“畦归商种”新的经营形式。所谓“畦归商种”,就是池盐生产由官办改为商办,畦地统由商人负责经营垦种;政府取消编籍盐丁,由商人雇佣盐工来进行生产。这样,商人“各建作坊于池之北阜下,凡碓铠釜灶之类皆备焉,日具饮食,出重资雇作头,募民而治畦事,得寸则寸,得尺则尺,虽所费不无浩繁,而亦能大偿其愿”。据统计,清前期投资池盐生产的商人共有寡400多户,其中投资较多,占有两号以上畦地的商人有40多户。其作坊规模,“每岁浇晒之时,工作人夫盈千累万”。商人各自指挥自己雇佣的盐工进行生产,已开始具有马克思指出的资本主义生产起点的特征,产生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
第一、池盐运销,明初是实行以物易盐的开中制。明中叶以来,改变为纳银凭引运销后,大大活跃了商人货币资本。旧史称“始维时盐利倍增”,弘治年间(1488——1505),商人“固难免于名姓之乘除,而历载考籍大约不离乎五百家”。到了清代,池盐生产由官办改为商办后,随着生产和运销业务的扩大,商人在清前期又分化为专事运销的商人——运商;专事生产的商人——坐商,进一步推动了池盐业运销的发展。据统计,清乾隆年间(1736——1795)池盐运销秦晋豫三省 119州县,运城已成为“三省商民群萃”之地。
第二、其它商业部门的发展。运城所在区域位于黄河中下游间土河湾的三角地带,是山西气温土沃、物产丰富、经济繁荣的地区。晋南盛产麦,晋东南盛产谷,都有着提供商品粮的潜力。潞安府的绸,是明代“号称利薮”的商品生产。煤炭则“霍、吉二州及临汾、洪洞、浮山、赵城、汾西、岳阳、翼城、灵石等县俱出”。阳城民营“铁冶甚多”。这些较为发达的农业、手工业,都为运城经济的繁荣提供了有利件条。明中叶以来,随着运城居民生活的需要,运城的粮食等商业部门都有了较快的发展。清初,运城城内的集场由明代的东西北三关轮集,改变为四关轮集。雍正时(1723——1735),“东西北三关各设粮店,而北关为盛”。集市和店铺的商品也十分丰富,旧史称:“顾商贾聚处,百货骈集,珍瑰罗列,见于无物不有”。清人郭书俊有诗云:“居人艳说凤凰城,百货纷纭闹市声,向晚葡萄有酒熟,醉乡有梦不分明”。所以运城有“五方物产,即为运城物产”之称。这时的运城,“富商大贾,游客山人,骈肩接踵”,已十分繁荣。
第三、运城人口的发展。元末明初,运城的人口主要是官吏兵丁。此后,逐渐发生变化。明中叶“商贾之懋迁,羁人之旅食与夫工执业、民赴役者,纷纷然皆都于路村”。到清代前期,运城已是“商民辐辏,烟火万家”,“人集五万”。人口结构,按其经济状况大体可分为:1.上等人户。包括纲总(运商总目)、大坐商、大粮商、缙绅等。据旧史载:“安邑缙绅,运城居半”。2.中等人户。诸如小坐商、斗户(一般粮商)、揽户、牙人等。小坐商是资金较少之油盐生产作坊主,他们“畦地租自他人,措资浇晒”。而揽户、牙人则是他们之中富有时代特色之流辈。三、下等人户。由于运城是“浇晒人夫聚集……之所”,所以制盐人夫很多,他们是下等人户中的主要成员。这些人大多来自附近州县,但也有不少“外来工作的人夫”。他们生活都很贫困,所以运城“穷民乞丐甚多”。 上述三种人都是围绕池盐业进行生产或商业活动,有着大致类似的经济利益,并在逐步形成城市人口共同体。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他们是近代市民阶级的先驱。
第四、意识形态上的变化。元末明初的运城,是封建等级制和儒学道德占着绝对统治地位。但是明中叶以来,特别是清前期,金钱欲已在开始支配人们的思想,并正改变着社会风尚。所谓缙绅之家不外乎“或以科第奋迹,或以货郎起家”,经商已作为他们致富的主要途径。而普通百姓“率趋盐利,握算佣工,不务本业”,同时,商民“乘间策肥争奢斗靡”,“相习成风”。金钱欲正在冲击着封建等级和儒学道德观念。
第五、对附近乡村自然经济的影响。如前所述,元末明初的运城是河东池盐运销地区封建盐政的中心。是管理附近州县盐丁进行徭役劳动的中心。但是明中叶以来,特别是清前期,随着运城池盐生产经营形式的改变,编籍盐户的裁革、雇佣劳动的实行,附近乡村出现了“遂令此间人,不省重农桑,以池为世业,以盐充储儋”的状况。过去“穷人无所归,皆食力于农,今大半为商所在,而农事不问”,并成为专门出卖劳动力的盐工、车夫等,从而使雇佣劳动在这一带有了较快的发展,促进了附近乡村自然经济的分化和瓦解。 运城兴起后,附近解州、安邑县皆日渐衰落。明人袁翱说:人们“纷纷然告都于路村,而居解(州)之民浸以凋落”。《安邑县志》载:“清季因运城盐客丛集,市民繁居,本(安)邑渐形零落,仅成为县政中心,商肆居民不见增益,游观者或诮为荒堡”。所以,清代前期的运城,已不仅是秦晋豫三省的池盐集散地,而且是“晋省一都会”,在山西已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从上可见,明中叶以来特别是清前期,运城在经济、人口、意识形态等方面,已出现一些变件,这些变化虽然只是开始,尚处于萌芽阶段,但这些变化从背离封建制度这个意义上看,和西欧中世纪以来城市的发展是在“城乡对立中进行的”,却有着类似之处。 总之,从运城的发展史可见,它具有中国封建社会后期城市的特点。它不同于西欧中世纪以来的城市,即既不是因工商业的发展而建,又没有城市自治权,而是封建国家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笔者认为,上述不同之处,正是中国古代城市封建性长期延续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方面,从明中叶以来,特别是清前期,运城在经济领域和意识形态方面发生的变化,已经蕴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性质。而运城的这个变化,又反映了我国封建社会的后期,一些城市已经开始发生新的变化。
运城市台办供稿
主办单位:运城市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华夏经纬网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