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王仕学
水晶观远景
上世纪70年代的跋浪亭
刘氏宗祠。
文庙棂星门
上世纪80年代的穿云洞。
每天走过兴义老城街,水晶观、文庙、天主教堂、基督教堂,短短一公里长的老城街集中了数量众多的庙宇、教堂,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即兴义人从前敬畏的那些神和物,虽然,许多庙宇早已消失了。
巴掌大的老城,人口不过几千人,虽为县城,不过是一个大集镇罢了,从北向南却集中了如此众多的庙宇,从水晶观下来,有官方祭孔的文庙,有供奉着南华真人即战国时期思想家庄子的南华宫(两广商人的会馆),有供奉大禹的禹王宫(两湖会馆),有供奉李冰父子的川主宫(四川会馆),有供奉西晋道士许逊的铁树宫(江西会馆),还有供奉“行业先祖”的云南庙(云南会馆),有供奉唐代忠臣南霁云的黑神庙(贵州会馆)。
站在我家阳台上,就可以看到老城北面的水晶观,在晴空下一派金碧辉煌。水晶观始建于明初,几经兴废,文人们说那是兴义的北固山,是儒、释、道三者结合之地,是兴义当地普通民众的祭拜场所,即使是现在,每年三、六、九月的阴历十九日,都是非常热闹的。过去这些庙宇教堂有专人管理,香火旺盛。遥想那时候各色人等将自己的灵魂寄托于自己敬畏的神,那是多么丰富、自由、多元化!这证明了明清以来兴义黄草坝是一座移民城市,是一座商贸繁荣的城市,也是各种文化的交汇点。
从明初建省开始,盘江流域的政治文化中心在普安。据《兴义府志》记载,明朝普安州共有14名进士124名举人,籍贯均为普安、安南,兴义不是独立的行政区域,黄草坝不过是一个边远偏僻的集镇罢了。清初至咸丰年间,普安州及兴义府共有7名进士56名举人,嘉庆之后政治文化中心为府署所在地今安龙,大多举人进士为府辖地人,其中清初至咸丰年间属于兴义属地或兴义县共有进士1名举人6名:卢世昌为乾隆十九年进士,官丰县知县;李明心为乾隆三十年举人,官汀州知府;李琼林,乾隆三十九年举人,官邹平知县;王赞武,乾隆三十九年举人,官南部知县;王奭武,王赞武之弟,乾隆四十二年举人,官嘉善知县;胡尔昌,咸丰二年举人。据鲁屯《李氏族谱》记载,仅鲁屯李氏就有举人进士近10人;木贾《蒋氏族谱》记载,2人为同治进士。鲁屯和郑屯均发现进士匾,多于府志的记载,是族谱对族人的过度褒扬,还是府志的疏漏,还有待于进一步考证。置兴义县于黄草坝后,兴义的文化得到快速丰富,重要碑刻、典籍均出现于嘉庆之后,许多庙宇教堂都是置县后修建或扩建的。庙宇教堂是文化的某种外化。
以黄草坝为中心,往西的捧乍是明清时期长期驻兵的地方,那里的关岳庙是比较出名的,大概习武之人多的缘故,那里也筑有城墙,兴义置县之前,那里是南盘江流域重要的军事要地,天高皇帝远,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行政中心,其繁华程度不亚于黄草坝,因此那里也有八大庙,不过规模与精致程度不及已为县城的黄草坝罢了。往东的鲁屯,位于明清以来兴义府(驻安龙)通往普安州以及省城贵阳的重要通道上,李姓聚族而居,那里也筑有城墙,也有八大庙,有规模宏大的李氏宗祠。鲁屯虽为军屯,但地处腹地,和平时期即转向文化,因为李氏的先祖曾驻守安隆,因此鲁屯设立过远早于笔山书院的安笼书院,现在仅存书院井等地名诉说着昔日鲁屯文教的辉煌。这一时期鲁屯出过一些举人进士,那里的文阁非常出名,儒家文化的气息非常浓。清嘉庆初年,南盘江流域爆发了苗族布依族大起义,鲁屯是双方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这是改土归流之后儒家文化与土著文化激烈交锋的最高体现,战乱之后难免留下一些孤儿寡母,恰好守寡且长寿,就受到了朝廷的褒奖。道光初年的石牌坊群,就是儒家文化与土著文化剧烈冲突之后最终胜利的见证。鲁屯作为当时南盘江流域除了府城安义镇以外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那是当之无愧的。兴义知府周霭联在《李明心墓志铭》中曾写道:“嘉庆甲子,余移守兴郡,公适劳闽省,其族中群从弟子,皆彬彬于文学,公之家范可想见矣。”盛赞李氏家族的文化教养。这次起义的平定受到了清王朝嘉庆皇帝的关注,特赋长诗一首以示庆贺。黄草坝这些边陲远地能进入皇帝视野显然是不容易的,其中“兴义新额茂”据说是兴义府地名起源。从那时起,南北盘江流域普安州与兴义府并存,置兴义县,朝廷加强了“苗疆”的统治,兴义也获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机会。
到了咸丰、同治年间,兴义又爆发了著名的白旗起义,这是一次政治军事交锋,也是儒家文化与土著文化的再次交锋,深受湖湘文化影响,与曾国藩、左宗堂有共同文化渊源的兴义下五屯刘氏家族,举办团练充当了镇压这次起义的急先锋,战争延续了十二年之久,刘官礼因此以军功进入仕途。光绪初年兴义进入和平时期,刘氏家族延揽人才,重建笔山书院,公派留学生,兴义文化发展名声鹊起,得领全省风气之先,刘氏家族民国时期执掌贵州军政大权,成为贵州军阀鼻祖。“兴义刘家”、“下五屯刘家”那是一种显赫势力的象征,民国时期贵州许多大事都与这个家族息息相关。贵州兴义系军阀的骨干成员何应钦、王伯群等走出贵州,成为国民政府显赫人物,这些人对这个家族呈拱卫之势,他们的生平也是庄园陈列的重要组成部分,至今它庞大的庄园永康堡依然是兴义乃至贵州历史文化的一张名片。
刘氏家族最初以经营文具入黔,对文化非常敬畏,他们信奉儒学,重点是孔子、王阳明的哲学,崇尚节孝,崇尚关羽、岳飞的忠义观,《刘显世墓志铭》云:“君平生服膺王阳明、吕新吾之学,尊崇岳忠武为人,临摹其书法,以期心许,盖犹是儒者风。”晚年刘官礼的《前兴义府李公专祠记》云:“咸丰同治之际,回夷各匪蹂躏滇黔,守土将吏,或猝及于难,幸得褒录者,何可胜道!若夫明知虎狼窟宅,任大难、蹈至险,只知有国有民,不知有身”、“昔我兄长,嫉恶如仇。统游击师,锄彼奸诈。有李凤才,倚贼为重,以枭戕鸾。”字里行间其忠义可谓荡气回肠,虽然这里有阶级的局限、时代的局限,但从以上可以看出,刘氏家族接受儒学熏陶延续了好几代人,他们并非是只知打打杀杀的草莽英雄。
另外一个佐证是最新发现的由刘显潜撰文刘公亮书刻的《修葺阳明洞记》。文章开头从天地人着笔,起笔高远,兴义地灵人杰,清末民初出现了大批政治军事人物,有浑元精英磅礴奔放之气的熏陶,“必待学而后盎然以见,豁然以通”,主要通过教育来实现,含蓄地表达了对家族家乡的热爱和自豪。接着写穿云山的气势,“自黑山蜿蜒而来,矗立于花水河之侧。”兴义县城古人认为为“九龙归位”,龙头山、狮子山、巴谷山、柯沙坡等九列山从四方奔赴而来,聚于黄草坝。然后写穿云洞,“是洞也,巨石巍然,拔地以出,擎天以峙,其为窍也,窈然而深,豁然而朗”,笔势荡开去。接着写县城,“群山嵯峨环拱,葱茏勃郁”,一派生机。最后感叹“浑元精英磅礴奔放之气,殆钟于此矣”,收束前文,也照应开头。文中思接千载,追忆前辈清末光绪年间创办培文局,开辟笔山书院为士子弦诵之舍的壮举,“振军系乎一时,树人利在百年”,水晶观已经培修,而穿云洞没有培修,在前辈看来是一个终身遗憾。士子要通过这些名胜登高望远,涵咏性情,才能吸取“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才能不辜负这一片好山好水,即使在今天看来,刘显潜对文化对历史对教育的认识是非常到位的。
还写了培修的艰辛,1907年“荷畚钎锄蒿莱,凿石登,树嘉木,庇材鸠工,为时经季,于是洞之翳者以显,隘者以舒,臞者以腴,秽者以净”,建了芸香榭、贮辉楼、涵虚阁,使穿云洞富有诗情画意成为地方名胜。穿云洞更名为阳明洞,刘氏家族祖籍湖南邵阳,迁往兴义,重视文教,十分崇尚王阳明哲学,“爰取阳明先生筑石讲学之义”,“庶几治学之士,典型往哲,凌驾山川”,这就阐述了阳明洞的来历、建筑的组成、培修的时间,对于我们挖掘穿云洞公园的历史文化内涵十分有价值。时至今日这里的百子园、木质步道、休闲广场、荷花巷大佛坊休闲街区依旧是兴义城区重要的文化场所,尤其是经多次维修的涵虚阁依山而建,金碧辉煌,掩映在青山古树之中,成了兴义老城中心历史文化的地标。
往南往西至南盘江河谷地段,居住着布依族,布依族敬畏祖先的同时,敬畏大自然。不小心将粮食掉在地上,或者对老人说了不礼貌的话,父母会劝诫,不珍惜粮食,不孝敬老人,打雷的时候,会害怕,因为雷嬷嬷会劈死这一类人,这是对雷神的敬畏。一株古树系上红布条,就有人在树下烧香化纸,那是对树神的敬畏。一块大石头长得像人像什么走兽,也有人顶礼膜拜,那是对石头的敬畏。一座山草木繁茂,一泓泉水常年不断,村民便每年抬着猪羊去祭,那是对山水的敬畏。敬天敬地敬日月星辰,敬树敬水敬山敬神,甚至祭田祭鸟祭蝗虫。他们的文化敬畏更多地体现在民风民俗里。
民国之后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激烈冲突,一些庙宇会馆改成学校、政府机关办公,新中国成立这一趋势迅速加剧。到了“WG”、“破四旧”,许多典籍被焚毁,许多古建筑被拆除。人们敬畏神和物越来越少了。
我想,在过去的若干岁月,也许那时的人们没有现在的人们吃得好穿得好,但他们的精神是充实的。神不过是人的异化,人在拜神,实际上是在拜他自己,神是一种信心,是一种理想,是困境中的一种顿悟,是苦难里灵魂的一条救赎之路。古人说,离地三尺有神明,本质是告诫自己在独处的时候也不要做坏事起邪念。但是,当我们的城市急剧膨胀的时候,人口达到三四十万的时候,有几个地方可以放置我们疲惫不堪的灵魂?一个地方,无论经济如何繁荣,物质如何丰富,精神都需要慰藉之地、安放之所。
黔西南州台办供稿主办单位:黔西南州人民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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