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饭

　　□ 韩文杰/文 吕健君/图

　　徽州回门饭俗称“请女婿”，正儿八经的请女婿是婚后第三天，小舅子代表娘家人雇车上门迎请小两口回娘家喝认亲酒。一样的鞭炮齐鸣，一样的山珍海味，毛脚女婿（以前的身份是女儿的男朋友）初次上门给个“下马威”，督促提点他不忘初心，往后善待自家姐妹，酒桌上大家伙一拥而上灌他个落花流水、连声告饶，那可是“必须的”。

　　为了“讨巧”让娘家兄弟酒桌上网开一面放点水，兄弟姐妹中的“过来人”也是耳提面命，面授机宜，教会大纲萝红小两口做足了功课，大纲里里外外衣兜里足足塞了一条中华烟不说，随手提的红绸袋里沿途要散发的糖果，萝红也临时换了品牌货。

　　大半个村子的村民夹道欢迎，小两口着实享受了一次英雄凯旋般的待遇。徽州的酒桌文化繁花似锦，回门饭又谓坐独席，八仙桌上侧只居中摆放一张八仙椅，新女婿入座前需将自己的座椅轻轻往左挪（次座）以示卑谦；如若哪个愣头青一时疏忽径直坐下或搞错方向把方向挪反了（首座），必被座中人视为高傲自大，目中无人了，待会儿自然成为酒桌上的众矢之的箭靶子，有你好受的了。

　　开席的鞭炮响过，众人簇拥着大纲按定在八仙椅上，大纲触电似的弹起，把椅子轻轻往左挪定后，才安心坐上去。桌上阵势一对六，要想少喝酒，唯一的办法就是告饶自己不善饮酒，请求上红酒；“哪有这等便宜事，真让你喝红酒，指不定半道上就嘀咕没喝过瘾呢。”陪酒客人多势众，“不喝个八分醉就不长记性，到时候还说我们刻薄，不给酒喝呢。”大纲头摇成拨浪鼓：“不敢，不敢，借我一百个胆也不敢。”讨价还价的结果是双方各让一步，五钱杯换作三钱杯。大纲抹一把额头的虚汗，轻舒了一口气。

　　徽版回门饭的“套路”有条不紊：暖肚酒两杯，开席酒、敬酒、团圆酒各一杯，六个陪客各敬一杯，各回一杯，粗略一算礼节上的酒就有十七八杯，半斤多。自己酒量的上限也就这么点，要想平安着陆，大纲的策略一是浅啜慢饮，一杯酒做三五次喝，尽量拖延时间：日落西山，你总不能拦着不让我回家吧；二是以退为进，三番五次起立、散烟、躬腰讨饶。开口不打笑脸人，陪酒客纵然饥肠辘辘的出笼虎，也被他这只小刺猬磨钝了利爪。

　　席间少不得老丈人给大纲倒杯酒，这类似于西方新婚典礼上岳父大人牵手一袭洁白婚纱的女儿托付与女婿庄重直白的场景，徽版托付流程看似蜻蜓点水，简单走过场，实则九曲十八拐，蕴藉含蓄，满含着徽州人绵里藏针的人生智慧与内敛低调的处世哲学。浅浅一杯酒，胜似千叮万嘱，情最真，意最切，翁婿四眼对望，热泪涟涟……

　　热盘冷盘复热盘，上菜上菜再上菜，老丈人的祝福期待表达了，丈母娘的怜花惜玉不可少。她给女婿的礼品是一道菜：辣子鸡。活蹦乱跳一只大公鸡，褪尽了毛开膛剖肚，从头到尾切成块，唯独留一对完整的鸡大腿，一块下锅红烧慢炖，清香扑鼻，据说女婿不当场品尝一只，就是对丈母娘的手艺不认可，“惩罚”手段是打包回家细细品尝，慢慢领悟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眼瞅着丈夫两腮微红，醉意朦胧，萝红不知不觉就蹭到八仙桌旁，当“外援”来了：“大纲酒量低，看这傻样子，八成是醉了，大伙就饶过他，别让喝了。”

　　“哎呦呦——果真一夜夫妻百日恩呀，这不才拜堂三天，胳膊肘就朝外拐了。”陪酒客尖利的娘娘腔拖去半里长。

　　“我是说太阳悬半山腰了，我们还有50多里路要赶呢。”一招不成，萝红再出一招，“要不，这剩下几杯酒我代他喝得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看是这两天没睡好，赶着回家补觉吧。”座中人满堂欢笑，羞得萝红满脸通红，再也不知说什么了。厢房里大姐伸出一只手来拽回她说：“省省吧，你尽护着他，宠着他，到头来他反倒上房揭瓦，不知道疼惜你——今天就醉死他一回，也让他知道咱娘家兄弟的厉害。”

　　人算不如天算，大纲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醉的，迷迷糊糊地蚕把自个包进蛹里一般，一股脑儿裹进绵长的囫囵觉里，第二天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窗外欢声笑语的恍如昨天……

来源：黄山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