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宴

　　□ 韩文杰/文

　　德清老师退休了，校领导班子把“光荣退休”的金框送到家，随即在门口“噼里啪啦”放起鞭炮来。听见鞭炮声，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硝烟中有人不无羡慕：“还是公职人员好，在职按月拿工资，退休还有退休金，旱涝保收。”

　　“可全村数我们家房子最小最破呢。”德清老伴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回应，“老来没灾没病就是福，你们家谁个没几万存银行的，还在乎这点退休费?”

　　辖内大部分教师的家，高校长都去过，见德清老师还住着二开间的徽式板壁屋，始料不及，感同身受，心中难免有些戚然。一杯热茶下肚，高校长一行准备折返，德清老师拦住说：“难道说我家房子小，退休就不是件喜事，不值得祝贺了?听说你们今天来，我今早菜都准备妥了……”这一桌酒，请，是德清老师的情;不请，是他的理。考虑到德清老师是学校唯一一个没聘任中级职称退休的教师，高校长路上就和大伙说妥不叫他破费了。可人算不如人情暖，谁料到德清老师把话说到这份上……高校长一行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徽州人的客套与生俱来，首座谁坐?一方是领导，一方是寿星，高校长和德清老师好一番推搡，最后，大伙一拥而上把德清老师按牢实了：“您老教学踏踏实实，工作兢兢业业，屡创佳绩，别人家的首座没少坐，自家的还没坐过吧，二万五千里长征走到头，今天退休了，好歹过把瘾。”

　　说到“长征”，德清老师就想起爬雪山、过草地，想起从(月工资)十八块半的民师到现如今领三千六百多的退休金，一路走来的艰辛岁月，忍不住两颗热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哽咽着半晌无语，慌得刚才说话的李总务不知所措。一旁上菜的老伴忙打掩护，接茬说：“他是念叨同年参加工作的老黄呢，没退休就走了……”说得大伙面面相觑，惺惺相惜，七嘴八舌说教师其实也不是好职业呢，毗邻三个乡镇中小学总共百十位教师，没挨到退休的竟有两位数之多……德清老师老伴一语点醒梦中人：“这不，苦日子都熬过去了，好日子就更得珍惜，有吃吃，有喝喝——大伙快趁热吃呀，待会菜冷了可就淡一味了。”李总务不失机宜地边用筷子点击着盘沿招呼大伙吃菜，边附和说：“还是老大嫂说得在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吃，喝——”

　　这一惊一乍，弄得酒桌气氛波澜起伏，幸喜“雄关漫道真如铁”的沧桑艰难过电影般一掠而过，倏忽间“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豪情四溢，大伙不约而同围着德清老师敬他酒，祝他松龄鹤寿，长命百岁。德清老师一一回敬大伙，温故这么多年来和同事们同舟共济、荣辱与共的美好时光，感念国富民强，退休了还老有所依，领一份不菲的退休金。

　　纵然大伙都劝德清老师说他年纪大了，轻抿一口“意思”一下就可以，他偏说“感情深，一口闷”。徽州是礼仪之邦，在自家喝酒带头偷奸耍滑就是不尊重来宾，没这样的理。酒过三巡，工会贾主席失言说最近工资改革，差距越发拉大了，仿佛一根导火索猝不及防引燃了德清老师的心理底线，他顷刻间失控泪流满面，感慨说半尺高的荣誉证白拿了，末了不抵一纸(中级职称)聘用证，工资比同龄人低半截。高校长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叫苦不迭，一口酒来不及咽下，呛得喉咙口火辣辣地疼，他不得不偷掩着嘴咕了口茶。座中清一色上了小高，谁劝都不妥，感觉这不啻一场“鸿门宴”，一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酒桌气氛急转直下。

　　“你咋不想想老黄，工资比你多五六百吧，人没了，有钱屁用!平安是福才是至理，活这一大把年纪，咋还不明白?”关键时刻，还是老伴一语中的，仿佛胡屠户的一巴掌搧得范进醍醐灌顶。德清老师悠然道：“也是，你平日里和我说过千百回，这不，酒一喝就又犯糊涂……”说得满堂哄然大笑。

　　一场虚惊，众皆释然，赶着附和“是呀，是呀，还是老大嫂通透世理”。

　　原本担心“蛇身进了洞，尾巴拽不住”，谁想顷刻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高校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德清老师肩膀说：“老伙计呀，您为了做好教学工作，一辈子任劳任怨，到头来却流血流汗还流泪，我们都很惭愧、内疚。好在企事业单位养老金马上并轨，各职级教师的退休金差距大为缩减，祝福您老福泽绵长，就像老伴说的多活几年，少的退休金不一样弥补过来了。”

　　“高校长，我知道为了我的职称，您也想方设法尽力了;最终没聘上，是我的命，怨不得谁。”德清老师紧握着高校长的手，“托您和大家伙的祝福，多活几年，把丢的钱补回来——干杯!”

　　德清老师如此情怀，说得大家伙热泪盈眶，不知不觉，八个人喝掉了六瓶酒，怎么回的学校，谁都不知道。

　　信息来源：黄山日报（黄山市台办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