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曾正
文堂俗名浑头,又称横头,地处祁门县西仙寓山麓。宋属仙桂上乡昼锦里,元代改里为都,属二十都。祁门民谚:一文堂,二渚口,三彭龙,四历口,说的便是昔日文堂在祁门西乡的位次和分量。岁月风尘浸染渐逐发黄的方志里,有关文堂的记载随处可见。据《陈氏家谱》载:文堂陈氏乃坑口竹源始祖唐英烈侯彦文公的后裔,北宋徽宗大观三年(1109)彦文公十四世孙作霖公由竹源沿三溪河溯流而上,一路找寻歇足的宝地,见文堂山水灵异,拟择落足之处。文堂的渊源说来还有一段传奇故事。宋代某个深秋,作霖公之孙嘉言公之子鹄公在坑口竹源收稻谷时,忽地狂风顿作,人与稻谷随同竹簟被刮向西北上空,在文堂一个叫六谷坦的地方落地,着地时幸好打杵直插入地,鹄公险被摔伤,公曰:“打杵若活,迁此兴矣!”半年之余,打杵果真活了,并蹿成一棵茁壮的树木。鹄公以为天意,遂决意迁此定居。诚然这是小说家奇异故事的美丽想象。从《文堂陈氏家谱》查知,鹄公乃文堂始迁祖,历大谟公、伯三公等数代经营,室弟日增,子孙繁衍。鹄公之孙伯三公育有两子:魁二与魁四。魁二、魁四共有七子,魁二有子仕仁、仕仪、仕信;魁四生有仕恭、仕芳、仕莊、仕藻四子。因子孙分支多,每支一个祠堂,分别是敦本堂、四维堂、一本堂、永锡堂、光裕堂、余庆堂、敦实堂,此外还有支祠日新堂、新馨堂、敦宝堂、惊庸堂、本政堂等。如今这些祠堂多数被毁,仅存敦本堂、四维堂、一本堂和永锡堂四座。
沿闪箬公路行至合城沿边,村前沿河有数株高大而乌黪的古樟。其一冠如华盖,葱葱茏茏,树冠投下的阴影漫过河的对岸。古樟的枝丫像张开的巨臂在招迎远道的客人。树荫掩翳之下有一座石桥。过桥一条石板路遥遥伸向前方,这便是文堂的古道,曾为旧时徽池商贾必经之路。古道由清一色的石板铺筑,旧时道旁有凉亭、楼榭、庙宇等建筑。如今村头尚有一亭台,亭台右侧是莲花池。凉亭上首左向乃普护庵,庵虽破旧,但架势不输。庵门右首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石碑,文载:伯三公坟山合议禁约。立碑的目的是为整饬乡规,规范民行,严禁村口树木、塘坝遭损。古庵与凉亭之间有一棵四人合抱的古枫。枫树的枝丫一手抚过凉亭的黛瓦,一手挽向古庵的顶檐。枫树的根须裸于地面,透着苍老的色泽。古亭与古树间退出一条古道。过古庵数百米,便是转水湾,水呈墨绿,深不见底。相传对岸河畔下有洞穴,洞深无比,可达邻村桃源。转水湾旧时堤岸柳树成荫,槐杨成行,桑园遍野,古称桑园里。转水湾河畔左向是下文堂(古称长枫树下),村前遗有百米石质断墙,这是旧时的护村坝。村中有古祠一本堂,穿祠堂侧门可达文堂新路。沿转水湾河畔古道继续前行百米左拐,但见一堆青条石横亘道上,这便是奎光牌坊的遗址。听村民讲述,牌坊原为三间四柱五楼式结构,高大恢宏,雕琢精细,其额坊、上坊、定盘坊及石柱浮饰图纹精美华丽。此坊为明代苍崖公陈中立而建,毁于破四旧之时。过奎光坊便是敦本堂,祠堂有门三扇,堂柱四十八根,门口立有石鼓一对。石鼓正面雕有龙头鱼身的怪物,作吐水状;背面一只梅花鹿,鹿下半身隐在急流中。祠堂门前有禁赌碑一块,碑卧道中,除却尘泥,“禁止赌博”“清同治九年所立”等字清晰可辨。过敦本堂沿古道前行,在田畔边原有节孝坊一座,此为之情公孺人王氏而建,此坊三间四柱,柱脚前后共置八只形态各异的石狮。路右踞一石质砚墩,大如方桌。山边有古松三棵,喻为巨笔三支,牌坊好比笔架。
文堂多巷道,且奇曲弯转,人入其内,昏玄至极!在一村民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文堂村最大也是至今保存最为完好的古祠——永锡堂。永锡堂是仕藻公一脉的古祠,该祠由陈舍升始建元末延佑(1312~1320)年间,成于明洪武时期。后其曾孙益厚公取名永锡堂,祠名源自《诗经·大雅》:“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此堂占地广阔,气势非凡,是族人祭祖、议事、纠纷调解,规范礼制以及举行规模活动的场所。整座祠堂被院墙围着,三米多高的古墙上缀满斑斑驳驳的苔藓。祠堂两侧各有一扇圆门相向而开。穿门而入,堂前场地开阔,祠堂大门前方留有照壁,中间一条古道。祠堂有门三扇,中门门口立着一对汉白玉石鼓,上刻有鳌鱼吐水图案。曾有客商意欲高价收购石鼓,但陈氏族人不为金钱所动,断然拒绝。石鼓的来历传说有二:相传石台源头出了个李布政司,得知家乡修谱建祠,便找人造了一对汉白玉石鼓叫人送往源头,部下未曾听清,误为浑头,匆忙将此物送到浑头便丢了下来,这就有了今日永锡堂的汉白玉石鼓;另一说法是明代江西婺源在京为官的一陈姓官员,与文堂陈氏沾亲,永锡堂重修时正值奸佞严嵩被抄,其珍奇异宝被当作礼物送达文堂。永锡堂大门贴有楹联一副,文曰:“颍川分世族,礼义振家风。”此联可佐证文堂与竹源坑口的渊源。退休教师陈祖惠讲他属永锡祠一脉,幼时见祠堂门额高悬匾额一块,上书“五经凑续”四个大字,说是御笔,人们到此皆毕恭毕敬,不敢有不敬之举,就连知县、知府大人到此也不敢造次。进入祠内,但见堂柱粗壮合抱,石础硕大无朋。在这庄严肃穆的氛围里,一种敬重的感觉从心底陡然而升。祠堂正中堂柱有联:“集七祠之礼乐衣冠敦宗敬祖,会一祖之父兄子弟讲义明伦。”中堂两面书曰:“分支竹源流芳远,派起文溪世泽长。”后堂中柱对联云:“派行九门自大观三载以来发祚开基万世衣冠勿替,祭期四日由隆庆六年而后循规蹈矩千秋约法常存。”这些楹联工整对仗,颇具韵味。永锡祠不远是四维堂,取名管子一语: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者。人说建筑是文化的载体,是无声的音乐,是美妙的诗篇,而丰富的建筑语言又来源于文化的积淀和蕴藏。文堂的古祠、古坊如此众多而又规模宏大,从中不难想象文堂昔日的辉煌。村人皆言文堂的辉煌和灿烂得益于文堂的朝山,民谚有云:渚口的来龙,文堂的朝山。总体来看,文堂朝山的走势呈“一万(卍)金”状,上文堂是“一”字形,流畅顺达一览无余,中文堂显“万”(卍)字状,缠缠绕绕交相错应,而下文堂则是“金”字态,盘龙错节绵延不绝。三山有机结合,并无明显界域。有诗颂曰:“高冈千百仞,宛转若蟠龙。目极苍茫处,腾腾烟雾里。”过四维堂,行至村尾,但见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夹杂在几棵古木间,树后是一块平地,古有吉祥寺,又名张巡庙,寺有豪陶菩萨。寺旁曾有一池塘,古景名曰:吉祥寺看莲。后来寺废塘填,只剩这些古老的树木,见证着岁月的嬗替。
文堂自古文风昌盛,以才入仕,以文垂世者,代不乏人。始祖陈嘉言便是南宋建炎元年(1127)进士,曾官任秉义郎、统制。元代陈有彰亦于至正十四年(1354)中进士,后任安庆府同知。清代陈士瀛、陈得荃曾创下父子还科的佳话。生于明代中叶的文堂“四山人”均为古村文堂的知名人物。向皋、向敏与向荣、向秀是堂兄弟。弟兄四人出入同堂,幼时同师,学成同游,宗程朱之学,娴诗礼之义,暇则潜心艺文。四人皆能诗赋,尤擅书画,名震江南,合著有《池草集》。向荣曾随翰林金声讲学,著有《松子文集》《秋山游草》《古天居诗稿》等。向皋不仅善书画,诗词也非同凡响,他曾随天都金翰林之子金骏讲学,著有《一枝齐诗稿》等。明代陈履祥、陈元祥和陈昭祥、陈慈祥两对兄弟尤以文采出众。履祥平生素爱负笈访道,先后从师于罗汝芳、耿定向,与南阳杨起元并称“罗门高足”。曾授徒于金陵、宛水一带,有弟子无数。履祥之弟元祥,曾与其兄履祥讲学于宣城。陈昭祥少时胸怀奇志,不求闻达,常以布衣遨游名山佳水,目击所至多有题咏,其文风格高逸,饶有唐人风味,为世人所推崇,一时名士皆折节下交。昭祥晚年与南京给谏祝世禄成莫逆之交,祝亲造其庐,为筑玉芝园,题额“昭代大儒”。别离之时,昭祥躬送世禄北上,华阳道中哽咽不能别。昭祥之弟慈祥也是学问博洽,兼精医理。文堂的这些文人雅士,诗文斐然,书画技艺也异常精湛。明代文堂“四山人”、陈昭祥和陈汝见父子、清代陈纪、陈得夔、陈龙如等人,书法艺术堪称典范。陈纪尤以草书为佳,笔飞墨舞,犹如老松盘石,饶有古趣。陈得夔性情清介,真楷效法赵松雪,草书袭承何子贞。家居时,每日早起赴池中洗砚,而后作书,寒暑无间。所撰联幅散诸城乡,墨色灿然,为世人称道。
有道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钟情于山水历来是中国文人的精神追求,山与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人生哲理。于是众多有识之士甘愿放弃仕途,终身不仕,成日徜徉灵山秀水之境。明代的陈元祥就是典型,他曾隐居开元山,穷研经史,终身不仕。陈昭祥亦是不求闻达,好以布衣遨游名山佳水。同代的文堂山翁陈超瑞更是学问渊博,结庐隐处,以著述自娱,好为名山佳水之游,节履所经,奚囊句满,其诗天怀恬淡,格调清高,颇具陶谢之风。袁州府通判陈淑继,致仕家居,辟无芜斋,斋周松竹扶疏,花石玲珑,无日不啸吟山水之间。其诗清尘绝俗,淡而远,婉而曲。山子陈起敬自幼致力于诗词,襟怀高雅,沉敏笃学,科举受挫后,遂结隐龙山,辟置斋馆,广贮书籍,日咏其间。陈向秀诗赞:“我家兄弟附余光,朝夕谈心形骸忘。”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描绘的是古代为官者的贪欲无艺。可文堂古代为官者,多以清正廉俭而传世。明代行伍出身的陈文焕,以军功任南京江标营都司,加参将衔署游击,其品行端正,为官清廉,为世人传颂。清代陈士瀛,嘉庆23年(1818)应顺天乡试,中举人,拣选广西柳州府罗城知县,其为官俭让廉明,政绩卓著,随补灵川知县。未逾年,以积劳而卒于任上,因囊洗如空,旅榇不得归里,在同僚和朋友的悉心资助下,才将灵柩送回故里。
文堂之所以名人辈出,与其村自古崇文尚教,密不可分。明清时期,文堂教育兴盛,有私塾二十余所。中村古有苍崖书屋、青莪馆,下村有枫林书屋等。崇文尚教,以读为乐,以儒为高,重文化重读书成为陈氏先祖心底的最强音。王村的三松喻笔、坊拟笔架的天然布局,以及砚墩等文房四宝象征性的巧妙设计,都表达了先人崇文尚教的强烈愿望和美好追求。仕藻公后人清末贡生陈郊一生自律甚严,布衣蔬食。极力倡导植树造林,严禁烟赌,为人排忧解难,深受村民敬仰。陈郊平生嗜学,自少至老未曾释卷。著有《学愈轩存稿》《学愈轩日记》等。其子陈一诚、陈必赠、陈必贶皆为徽州历史名人。陈一诚自安徽省立法学校毕业后,曾东渡扶桑,就读早稻田大学,归国后一直为国民政府效力,官至内政部人事室主任,惜英年早逝。其弟陈必贶是同济大学的高材生,曾参加北伐,后一度在国民政府为官,1949年5月转入中国人民解放军。
文堂依山傍水,三溪河从村前逶迤东去。旧时河堤杨柳青青,翠竹婆娑。古有十景:飞龙晓日、峡山朝云、鼓楼昼静、沧溪晚歌、江村夕钓、藻潭夜月、芳洲烟树、紫溪桃浪、西峰暮雨、历山远汉。如今这十景多半难觅其踪。“幽人结屋沧溪曲,杖履逍遥随所欲。忽闻谁唱沧浪辞,清可濯缨浊可足。又闻谁唱牧童词,短笛无腔跨黄犊。夕阳西下人未眠,更钓渔翁夜月宿。兴来时复答渔歌,欸乃声中山水绿。”这是描绘文堂十景之一沧溪晚歌中的一首,从中不难看出古时文堂山川秀丽,环境优美。也许那时还没有环保这个词,但先祖们却早早定下了保山护河整饬乡风的村规民约。如:《伯三公坟山合议禁约》《规复放生池三元鱼会赈孤疏文》等都是很好的例证。明代隆庆六年(1572)是文堂人值得记忆的特殊日子,乡贤履祥、元祥、国器、明良等人,根据圣谕六言,结合本族具体情况订立了族人必须恪守的一些规条——《文堂陈氏乡约》。知县对此赞赏有加,当即盖印批准,并在全县广为推行。乡约家法除却尊宗敬祖,崇尚礼义,和睦乡邻外,主要就是对是村庄环境的保护,村约规定严禁斧钺入林,从中村到转水湾,旧时为放生池,河中鱼虾龟鳖禁用网罟药捕,一经发现,严惩不贷,除鱼鳖放生之外,还要鸣锣示众或罚唱戏,以此为鉴,永不再犯。正因为有了如此严明的村规民约,才有山川秀美景色宜人的古文堂;正是因为保护得力,才有文堂诗人陈国器诗中所描绘的情景:竹经风高来野鹤,柳池冰裂见潜鱼。
可叹的是清末道光咸丰以后,匪变战乱,鸦片乱教,从此人心不古,村风日下。人为破坏自然的现象屡禁不止,于是老天爷严惩人类的恶运便接踵而来。山洪一经暴发,文堂的田园屋舍便遭受洪水的洗劫,也许正是上苍对人类一切举止所做的回敬。伫立村口,思绪万千,游移的目光掠过群山,漫过溪水,抚过荷锄而归的村民,定格于古老的祠堂与民宅,不由感叹历史的沉重。当你俯身拾起一块瓦砾,心中一阵茫然,历史的陈迹就在眼前,寓情于山水之间的先贤达人难以寻觅,只有溪水依然匆匆流淌。穿越时光隧道重睹博大而辉煌的历史景象令人慷慨……而今,千年文明的筋络被岁月的砍刀无情挥斩,失去了越发显得珍贵,人类终于发现人与自然和谐友善是多么重要!人们开始自责地思念曾经的过去和美好,感叹目下的困惑和无奈……为之欣慰的是近年来文堂人在做自我修复的同时,拂动了精神文明建设的新风,乡约家法在新的历史时期焕发出勃勃生机。探寻千年古村风韵,感触自然脉搏的律动,聆听历史的回声,缕缕淳风和着清亮纯真的古音而来,绿树掩映,翠竹婆娑、小桥流水的情景不再遥远。
信息来源:黄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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