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新娘

　　□ 伍劲标

　　徽州乡村有个有意思的习俗——拦新娘。

　　那时候，乡村里没有汽车，女孩子出嫁，迎亲送亲的队伍基本都是步行的。用拖拉机和自行车接亲，已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之后的事了，等到接新娘用汽车的时候，人类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

　　从娘家出发，婚嫁的队伍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喜气洋洋，热热闹闹，是后来乘坐交通工具的婚嫁队伍无法比拟的。那时候，山里的女孩出嫁和城里姑娘不一样，新娘子出门在路上的时候是最热闹的。

　　女孩子出嫁，是人生中一件重大而又幸福的事情，可是那个时候，每个新娘结婚那天，却都要痛痛快快地哭上好几次。迎亲的队伍到了离新娘家还有半里路的时候，就要放炮竹，那是告诉新娘家，接亲的人们来了。炮竹声一响，新娘就会躲到闺房里，和母亲和姐妹和闺蜜们抱头痛哭，一直到和迎亲队伍一同进门的媒婆进房劝慰后，哭声才歇下来。

　　迎亲的队伍坐下来喝茶抽烟了，新娘的母亲会在房里陪着女儿说体己话，说着说着，又会情不自禁地哭起来。哭得最猛的是下午，新娘要出门了，一顶红伞由伴娘撑着，娘家兄弟把新娘背出闺房，交给新郎的时候，母亲会拽着新娘嚎啕大哭。“种瓜南山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犹可为，四摘瓜离离。”毕竟，女儿天天在娘面前娇娇滴滴的生活，突然一下离开，总有几分不舍。这时候，新郎出面了，向丈母娘承诺结婚以后会好好待妻子，请丈母娘放心。准女婿的一番信誓旦旦的表白之后，丈母娘也不管这小子以后会不会践行，眼下大势所趋，又被臭小子的甜言蜜语安慰了一番，自然会停下哭声，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姑娘被人接走了。

　　那时候，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可是好像所有要出嫁的女孩子都能无师自通，都会在结婚那天诉长诉短地哭上几回。哭诉的内容大抵相似，母亲边哭边嘱咐女儿到了婆家要好好做人，孝敬公婆，善待小姑和小叔，水平好一点的母亲还会哭出个成语：举案齐眉。女儿哭诉的内容大多是难忘父母养育之恩，要父母亲多加保重，家里有弟妹的，还要哭着嘱咐弟妹好好服侍父母，别让父母受气。这样一来，接亲的队伍从新娘家出来之后，新娘走在路上是很容易辨认的，除了她的服装新一些艳一些，还有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脸上有依稀的泪痕。现在结婚，这种出门时泪眼相别的人已经没有了，新娘出门大抵都十分高兴，即使是流出泪水的，很可能也是因为车队不够豪华，婚庆仪式不够排场，受了委屈才有的泪水。

　　一行队伍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红红绿绿，走在最前面的是春风得意的新郎官，辛辛苦苦追了好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想不高兴都难。袋子里揣满了香烟糖果，逢人就发烟发糖，和大家同喜同贺。和新郎一样开心的，还有陪新郎官的，能够担当这一重任的大多是新郎村里酒量好又能说会道的，他们往往会在新郎官面前抢风头，和沿途村庄的乡亲们说笑逗乐，以显示自己的能耐。新娘一路上是不说话的，就算遇上了自己最熟悉的人，也只是嫣然一笑，维护着新娘的含蓄、矜持和体面。

　　紧跟新娘后面的是媒婆，这一天，最有成就感就是这个能够把死的说活把歪的说正的家伙，她扛着中心包裹着两根紫竹帐篙的席筒，手上提着一个崭新的火篮子，走路昂首挺胸，小脚碎步比别人小跑还快，那是告诉沿路村庄的大姑娘小伙子：要是想嫁人想讨媳妇了，找我哈!媒婆之后的几个人，相当于舞台上跑龙套的，挑着担子，担子上装的是娘家陪嫁的嫁妆，木器漆光油亮，被料光鲜明艳，一律贴着大红的双喜字。

　　婚嫁的队伍经过一个村庄的时候，最开心的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他们会找一个适合的路段，拿一根竹竿横架在路中央，或者是横在路中间跳橡皮筋，把婚嫁队伍拦住了。他们要喜糖，要喜烟，要队伍中的年轻的女孩子们唱山歌，不达目的就不放行。这个时候，大人们就在一边优哉游哉地看着，绝不会责骂孩子们不懂事。他们喜欢看到婚嫁队伍被缠住后那有点狼狈的状态，他们会把这种善意的刁难当成对新人美好的的祝福。当然，一个村子里只允许设一道关卡的，如果有特别的顽劣的孩子多设了关卡，或是在一个关卡上故意拖延了很长时间，大人们就会干涉的，因为前行的路上还有村庄，新郎官家里的客人们要等新娘到了才能够开席的。

　　顽童们设卡拦新娘的时候，大人们会细细观察婚嫁的队伍，女人们总是对新娘娘家的嫁妆进行清点，把自己当年的嫁妆和眼前的作比较，徒生出许多唏嘘许多的羡慕嫉妒。男人们则不一样，一双双贼眼乌溜溜尽往新娘身上看，对新娘的长相身材品头论足。那些青春期冲动的姑娘小伙，就把眼光瞄住了婚嫁队伍中的伴娘伴郎，试图在这些迎亲送亲的俊男美女中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小时候的我也是一个顽皮的主，每当有婚嫁队伍路过我们村的时候，那拦新娘的人群中自然少不了我一个。听到远处的炮竹声响起，丢下手中的一切，和一群同龄的小伙伴们来到队伍的必经路口，竹竿一横，想出一个个难题目准备着刁难那过来的婚嫁队伍。能不能吃到喜糖那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如此一来，就能在平日里单调郁闷的乡村生活中找到一场廉价的开心快乐的盛宴。

　　信息来源：黄山日报

　　稿件由黄山市台办提供